第六章 枋 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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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府最近喜事多,向来俭朴的蒲家忽然宾客盈门,这刚冷下来没几天,又迎来了蒲坚的百日宴。本来,蒲洪和儿子们商量,举行一个小型家宴就可以了,对外,只邀请苟氏的娘家,以及少数至亲好友。可是人气旺时,想低调都难,蒲氏一日两千侯,小坚头又有王咸阳的传言,半月前开始,就有亲友,故旧,朝中官员陆续送礼来,就连人家姚弋仲,心情这么不好,都送来了礼物。更让蒲洪父子震惊的是,太子石宣、秦公石韬也都派人送来珍贵的玩器和礼物,帝国接班人主动示好,这个面子实在太大了一点,这让蒲洪且喜且惊且惧,联想到近日各种对蒲氏不利的流言,蒲洪内心的忐忑,常常让他一夜三醒,心惊肉跳。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不能光收礼不待客吧,只好广发请柬,增加厨子和杂役,搭建长篷,日日忙乱。蒲洪白天事多,晚上又睡不着,毕竟五十多岁的半老汉了,渐渐精力不济,说东忘西,两眼通红,神思恍惚。姜氏见状,劝他回枋头(今河南浚县东南)去休息几天,将诸事交给儿子们料理。

蒲洪一听也对,他带着蒲菁和梁平老、吕婆楼等人,回枋头去了。

枋头在邺城南边,一出邺城,但见秋天的田野,种着一望无际的粟(小米)和高粱,粟已出穗,半黄半绿,沉甸甸地低下头去,高粱则顶着红红的稻穗,在田间地头,似一列列骑兵,护卫着庄稼地。大片的庄稼直通天际,正好纵马扬鞭,天空碧蓝碧蓝的,南归的大雁似和奔马比赛,飞得老有劲了,大家都忙着回另一个家。

蒲洪一路走,一路贪看早秋的爽朗,回到枋头时,天已黄昏,弟弟蒲突早已在城外等着他们。

“怎么这会儿才来?我想着你们午后就到了,饭早都备好,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来。”

“路上耽搁了一阵儿,回来迟了,让你久等。”

一边说着,一行人来到位于枋头北坡的蒲府,比起邺城石虎为他安的那个家,这里的房子朴实无华,土墙板屋,呆头呆脑,里面的陈设也很朴素,但是蒲洪真心喜欢这个家,五年前,蒲洪奉石虎之命,带着2万户氐人从略阳迁到枋头,这支庞大的迁徙队伍,离开自己水草丰美的故园,一路跋山涉水,扶老携幼,来到枋头。枋头是个军事要地,也是黄河渡口最为密集的地区,但是经过连年战火,百姓十户仅存一两户,百业萧条,只有黄河水,不管人间废兴,日夜挟裹着沉重的泥沙,奔流不息。蒲洪带领族人、将士先搞安民工程,选址规划,这里建民宅,那里建集市,大家齐动手,迅速盖起一座座房屋,然后兴修水利,整理农田,建起学堂,这里原本有船厂,后来废弃了,蒲洪让蒲突重建船厂,又新建了兵器厂,手工业一条街。忙时农耕,闲时练兵,几年下来,枋头发展得风生水起。蒲洪后来虽然搬到邺城去住,但时刻关注着枋头的发展和安危,他命弟弟蒲突守着枋头,一有风吹草动就向他汇报。

秋夜以有些许冷意,蒲突体贴哥哥,将酒饭摆在一张大炕桌上,蒲洪坐在自家的热炕上,面前都是他爱吃的家乡菜,地上火炉煮着羊汤,心里说不出的妥贴。

“大哥,有阵子没回来了,是不是邺城那边出啥事了?”

“出啥事?还不是封侯的事,别人封侯,大家屁都不放一个,轮到咱们家封侯,可就炸了锅,到处有人说风凉话,连大和尚佛图澄也说什么“蒲氏有王气”,你说这话怕不怕,我千小心万小心,生怕犯点错,给人抓到把柄。人家封侯,那是当了大爷,我倒好,平西郡王、关内侯领侯,听着阔气,实则封侯封成了孙子,吓得门都不敢出,出多了,人说你四处串连,闭门不出,又说躲在家里密谋,枋头也不敢轻易回,都快想出病了。”

“也难怪,咱们氐人这次大大的露了脸,谁不羡慕妒恨,过几时,他们也就习惯了。来,今儿哥哥好容易回来,您就放开了喝,放开了说,咱枋头这么多氐人,您可是大家的主心骨,可不敢憋出病来,几十万人,靠谁呢?”

这一席话,跟热炕头一样,让蒲洪的心里舒坦多了。

吕婆楼笑道:“是啊,回家了,就把糟心的事都忘掉,咱养足了精神,什么事对付不了,一点流言怕什么。”

几个人正说着,喝着,雷弱儿走了进来,向蒲洪行礼毕,也在炕沿上坐下,仆人添上碗筷酒杯。

“刚才船厂出了点事,所以晚来了一步,请侯爷恕罪。”

“出了什么事?”

“船厂起火,已经带人扑灭了。”

蒲洪一听船厂起火,几乎从炕上跳下来。

雷弱儿皱眉道:“这火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的,船厂守卫森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我刚仔细查了查,来人是用带挠钩的绳索扒住墙头出入的,身手不错,我猜八成是陈山坞的人干的。”

“陈山坞?我们向来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会来烧船厂?”蒲洪问。

雷弱儿说:“这事我也纳闷,咱们来枋头好几年了,一来两家就划了地界,立了界碑,各不相扰,前些日子,咱们的人在公共草坡上放牛,他们非说牛啃了他们的庄稼,来了一群人,把咱们30多头牛向坞里赶,索要赔偿,我带了两百士卒去要牛,谁知他们早有准备,沿坞壁埋伏了几十名弓箭手,射死射伤咱们七八个人,幸好蒲二爷带人来增援,他们抵敌不住咱们的强弩,死伤甚众,这才把牛送了出来。我正想着这两天去枋头,跟侯爷说这事。”

蒲洪道:“竟有这事?陈山坞的人哪来这么大胆子,敢跟咱们做对?这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支持,你须仔细追查,同时加强船厂、铁器厂警戒,敌在暗我在明,弱儿,这事就靠你了。”

蒲洪倒了杯酒,敬雷弱儿,雷弱儿一饮而尽。蒲洪又问:“最近水军训练得怎么样了?”

雷弱儿说:“天凉了,只在午后下水练习,主要进行船上格斗训练。”说完,雷弱儿又道:“听说躲入密云山的段辽有意向大赵投降,石天王正在考虑受降大军人选,如果选中咱们,又可以露一手啦。”

梁平老摇摇头,说:“你就安心坐你的热炕吧,天王现在的头等大事,大概就是培育一支更强大的力量,好制衡咱们,怎么可能再让咱们积累战功。”

蒲洪说:“你们猜猜,天王会派谁去呢?老姚吗?”

梁平老冷笑一声,说:“估计老姚没戏,天王这次虽然没有处罚老姚,但心里不爽是肯定的,不会派他去,我猜大约会选一个新人,石闵或者麻秋等人?”

“石闵虽然有勇有谋,但毕竟年少,难当大任。大约会在麻秋和夔安中间选一个。”

“大哥这次打算在枋头待多久?不是正准备坚头的百日宴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蒲突问。

“回来看看,理理头绪,时间长了不回来看看,心里总不踏实。果然,他们开始在枋头下手了,这帮孙子,明里跟我套近乎,背后捅刀子。这次也只能小住几天,那边事多,也离不开。”

“大哥既然回来了,就踏踏实实歇几天,养好精神。枋头这边,我会多加小心,您处理好邺城那边的事就好。”

这天晚上,他们吃着喝着聊着,最后都醉了,几个老伙计在炕上横七竖八,胡乱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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