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封侯的滋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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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邺城已经两个月了,朝堂上,石虎只字不提出征的事,他不提,其他人谁敢提?可是不提,不等于不想这个事,石虎在想,满朝文武更是悬着心,这一棒槌迟早要落下来,还不知要打在谁身上,吃了败仗,总该有几个顶缸的吧。

好在,天王听了佛图澄和一些大臣的建议,决定尽量朝好的方面想,以奖赏安抚为主,批评教育为辅,并在新修复的鹳雀台进行了封赏大典。天王石虎总结了这次征段辽的得与失,对在大雾中惊慌失措的将士进行了批评,证明平素的训练不过硬,单兵作战能力和应急能力太差,对桃豹降职处分;要求前锋部队统率姚弋仲、支雄等要深刻反省;对蒲洪军表现出的训练有素、上下齐心予以充分肯定,晋封蒲洪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雍州刺史、略阳郡公;对表现抢眼的小将石闵赞赏有加,加封他为游击将军;最后,对这次战争中涌现出的中年将领王华、雷弱儿、牛夷、麻秋等提出表扬,称他们是大赵未来的中流砥柱。

这日,蒲洪从封赏大典回来,喜笑颜开,一路上和部下梁平老、雷弱儿有说有笑,他一进蒲府大门,就看见3岁的蒲生(蒲健的二儿子)蹲在一棵树下安静的玩,保姆远远地站在旁边,蒲洪平日里不怎么待见这个生来独眼的孙子,今天心情好,又难得见他如此安静,走过去,一把抱起他,逗他:“你在玩什么呢?”

“我在玩青蛙。”蒲生奶声奶气地说。

蒲洪低头,就看见两只四分五裂的青蛙,他一阵恶心,放下蒲生,一声不吭地步了。

回到自已的中院时,夫人姜氏带着几个侍女在院子石桌上做小孩衣服,苟氏抱着小坚头在旁边看,见公公进来,忙站起来行礼。蒲洪笑说你们在做什么呢?

姜氏说:“天凉了,给小坚头做几件小夹袄。”

蒲洪看看堆在竹篮里的各色花布,笑说你们忙吧。说完转身就进了屋。

姜氏也跟了进来,蒲洪一边换衣服,一边得意地说:“你男人封侯啦。”

“什么?真的吗?”姜氏高兴地张大眼睛。

蒲洪说比珍珠还真,快去准备庆功宴,今日是我们氐人大喜的日子,两千多名将士均被封关内侯,我被封为平西郡公,关内侯领侯。

姜夫人带领儿媳仆妇们兴高采烈地去准备宴席,蒲洪则和儿子、部下聚在会客厅,纵情豪饮,尽情享受这做梦也梦不到的荣耀。

大赵败了,蒲洪率领的氐人部族却成了大赢家,一日两千侯,这手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蒲府张灯结彩,百里外的枋头城,此刻更是热火朝天,人们奔走相告,到处欢声笑语,氐人部族统共就二万多户,二十万人,2000侯,也就是说每10户就有一位被封侯,算上被奖赏的,这个比例更高,这么多年跟着蒲洪从略阳迁到高陆,又从高陆迁回略阳,再从略阳迁到枋头,每隔几年,就来一次几十万人大迁涉,水路、旱路,扶老携幼,一走就是几个月,每到一地,建房、挖井,搞建设,那个男儿身上不是道道血痕,哪个女人没有对着月亮哭过,现在,一切总算有了报偿。

与蒲府的热火朝天恰成对比,半里之外的姚府则冷冷清清,满地落叶一如主人乱如麻的心事。姚弋仲的发家史和蒲家非常像,蒲洪是略阳氐人部落酋长,姚弋仲是南安郡赤亭(今甘肃省陇西县)羌人部落酋长,和蒲洪一样,老姚也在保卫家园的战斗中,逐渐发展出一支实力雄厚的革命队伍。石虎为稳定北方局势,蒲家和姚家都是拉拢对象,为了削弱这两家在当地的势力,石虎把两个部族都迁到了邺城附近,蒲家在枋头,姚家在滠头,石虎还觉得不够近,又在邺城永贵里,给蒲家和姚家各建了府邸,让他们住在自己眼皮底下。

这两人不但经历像,命运像,性格也像,都梗直,对石虎说话都不客气,石虎也怪,对臣下铁血高压,偏偏对这二位,挨了骂还陪上笑脸。当年石虎废黜石勒之子石弘自立,姚弋仲称病不来朝贺,石虎数次派人去传召,他才满脸不高兴地来了,来了也没好话,黑着脸批评石虎:“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夺之乎!”我很怀疑大老粗姚弋仲会这么文绉绉地说话,但大意是不会错的,译成白话文就是“您是辅佐之臣,为何反而夺权?”石虎被当场打脸,心头火起,好在只一瞬,他就平静下来,给老姚解释说这事真不是我想这么干,只是太子年轻懦弱,这国家交给他,实在让人不放心呐。之后,为了安抚老姚,升任他为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

包括这次封赏,他大封蒲洪,但是对吃了败仗的姚弋仲,一句重话都没敢说。就这,老姚还是想不通,不是对石虎想不通,是对自己想不通,他表情阴郁,一碗一碗地喝闷酒,他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自己打了一辈子仗,怎么就败在慕容恪这个半大娃娃手里了?这老脸都丢到国外去了。虽然石虎并没有处罚他。可是看看人家蒲洪,就知道这次输得有多惨了。果然是有福之人不在忙,自己辛辛苦苦,一路正面冲锋,谁知功亏一篑;而蒲家父子,因是后续部队,有反应时间,在败退中纪律严明,且战且退,反而赢得了石虎的尊重和赞赏。人比人,气死人呐。

另一个意难平的是小将石闵,石闵,字永曾,小字棘奴,石闵的身世比较复杂,他本是汉人,他的父亲叫冉良,打小在晋朝军队里混日子,冉良12岁的时候,后赵石勒和晋朝陈午打仗,冉良虽小,也参加了战斗,并且做战勇敢,很是拼命,最后力尽被俘。石勒很喜欢他,就叫他的侄子兼爱将石虎认冉良为义子,石虎将冉良改名为石瞻,对他悉心教导,委以重任,安以妻室,石瞻因此对石虎忠心耿耿,每有战斗,必为前锋,后战死,他死时,独子石闵才5岁。小石闵像极了父亲,长得像,脾性更性,好勇斗狠,石虎对他很怜爱,十分照顾这对孤儿寡母。在石爷爷的亲手裁培下,石闵很快成长为智勇兼备的英雄少年,这次征段辽,石虎特意让石闵带领3000骑兵,作为自己的护卫部队,他起初的想法不过是让他历练历练,积累一点实战经验,没想到石闵表现得如此出色,大军兵败如山倒时,他偏能一师独全,舍身护驾,救石虎于危急之中。石虎打心眼里为这个养孙叫好。

石闵心想,石爷爷这么看重自己,我当然要以保卫石赵天下为己任。他跑到邺宫,求见天王。石虎正在偏殿和儿子石韬密谈,听见石闵求见,石韬躲在屏风后。石闵进来后,叩拜行礼,石虎说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拘礼,坐下来咱们爷孙俩好好喝一杯。石闵谢座后,在石虎对面坐下,宫女送上两只酒杯,斟满,石虎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你母亲身体如何?你这次跟我出去这么久,她肯定急坏了吧?”

“托天王的福,我母亲身体还好,只是因为想念孩儿,经常流泪,眼睛不太好,经常红肿痛痒。”

“一会儿我叫太医去看看,务必治好你母亲的眼疾,你这次表现得这么好,真给我长脸,算我没白疼你。来,咱爷孙俩干一杯。”

石闵举杯一饮而尽,说:“谢天王赐酒,为大赵尽忠,是孙儿的职分所在,天王平日对我们母子这么好,孙儿若不拼命向前,还算个男人吗?”

石虎笑说:“不错,有志气,你我本是一家人,照顾你们母子是我的本分,你不要挂在心上,这不算什么。大赵的未来,还靠你攻城略地,征战四方呢。”

“天王吩咐,水里火里,义不容辞。”

“好,好,好。果然是我石虎的好孙子。”

两人对饮了几杯,石虎试探着问:“不知道这次封侯,臣子们私下里有没有不同意见,百姓有没有什么传言?”

“陛下论功行赏,奖有功罚有过,出征前,您曾许下有战功就封侯的诺言,现在,您不折不扣地兑现了诺言,言必信,行必果,正是取信天下的英明所在,一日封侯两千,更是亘古未有的大手笔,文武百官,士卒百姓,谁不信服!只是……”石闵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你尽可直言,跟祖父,还有什么不好直说的。”

石闵睁大黑亮黑亮的眼睛,说:“恕孙儿斗胆,您论功行赏并没有错,可是孙儿担心,这样以来,蒲洪势力大增,蒲家世代都是氐人酋长,蒲洪更是人中豪杰,将士们对他忠心不二,蒲氏四个儿子,个个英雄了得,天王赐他们在枋头安居,据孙儿得知,蒲洪在枋头兴修水利,兴建民居、船厂、冶铁作坊,枋头现在人丁兴旺,热闹得很,长此下去,只怕将来尾大不掉,不如趁现在刚起步,偷偷做掉他,以绝后患。”

石虎闻言,急塞两耳,虎眼圆睁,怒道:“不得胡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会自断一臂,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否则绝不轻饶。退下吧。”

“可是……”

“退下——”

石闵无奈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回来。”

石闵转身回来,石虎指着桌上的酒坛,说这酒你带回去喝。石闵不语,抱起酒坛,眼里噙着泪水,转身走了。

石闵走后,石虎吩咐宫女,传太医去给石闵母亲医眼疾,又命宫女送几样御花园的果子去给他们母子吃。

石韬从屏风后出来,在父亲对面坐下。

“闵儿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儿臣听见了,儿臣还听说关于这次封侯,民间传言颇多,什么‘侯多必乱国’‘蒲氏有王气’等等,父王不可不妨。”

石虎冷笑一声,说我岂不知蒲洪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这次出征,我本来想让蒲洪做先锋,就是担心他风头太盛,这才决定让老姚打头阵,把这功劳让给这个老羌,借机平衡两人的势力,谁知老姚不争气,功没捞着,臊了一鼻子灰。蒲洪不管是前期围攻段辽,还是后期撤退,都表现卓越,我能怎么办?把之前的诺言当屁放吗?这样还怎么激励将士为王前驱。现在杀蒲洪,明摆着卸磨杀驴,大臣们谁会服气,何况现在正是用驴的时候。而且假如杀了蒲洪,老姚会怎么想,他要萌生退意,回到老巢去,我又断一臂,以后还拿什么攻城略地,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石闵这小子,口无遮拦,我怕他出去乱说,不得不对他疾言厉色,他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

“父王考虑周祥,儿臣也会多接近蒲洪诸子,及时了解他们的动向。最近,儿臣又听到一桩怪事,有一种传闻,说蒲雄的第二个儿子蒲坚出生时,背上有一行字,‘草付又二土王咸阳’,所以给他取名叫蒲坚。”

“有这事?”

“满城都这么传,蒲氏忽然飞黄腾达,流言多也正常。”

石虎父子当晚聊到深夜。在诸子中,石虎十分偏爱石韬,的确,石韬聪明俊秀,是石家兄弟中最有文化的一个,可以说,他是石虎一半的精神支柱和情感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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