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水欢(1 / 2)

加入书签

一条小溪在夜色下静静地流淌着。跨过石桥,便进入到三家村。

“这溪水是从山里的深潭流下来的,所以就叫檀溪,清凉山有许多这样的小溪,最后都流进了桃花江里,”刚才在车上短暂攀谈过的那个人指着前面对他们说,“巷子深处就是虹影客栈!”

“哦,谢谢!”

“出村子后向右,穿过竹丛上山,山腰就是禁花寺,要走半小时的山路!”

“噢,谢谢啦!谢谢你!”

这一天里,唐一心从单调乏味的火车上,到红飞翠舞、人声杂沓的繁村,最后再来到宁谧悠闲的三家村,恍如经过时光隧道的穿越而到达的另一个世界。三家村通亮的青石板路上倒映着鹅黄色的灯影。村里的灯火虽然说不上辉煌,但相比于天上寥落的星斗,这地上的灯火总归是凝集在一处的。

阿茶大概是在车上补足了瞌睡,现在精神饱满,一路上说个不停:

“……画家,似乎很中意这里嘛?东盯盯西瞅瞅的……诗人也在捕捉灵感咯?一副深思状,嘴巴都忘记合上了……我怎么感觉像是进入到一个老气横秋的状态了呢?我说实话了啊,我还是喜欢繁村那边。”

“我也说实话了,阿茶,你是觉得在这里锦衣夜行,没人关注你吧?”唐一心慢吞吞的说道。

“唐一心喜欢这儿,就让他住在这里吧,我们明天去住繁村。”

“呵呵,行啊。”

“不行,不能把画家一个人丢在这里。”

“没事,去吧,他是不是想要住金雀花酒店了。”

“哈哈哈哈哈!”阿茶的笑脸被路灯染成了酒红色。

“不过,我说,明天去繁村坐游船,可不要变卦了!早点出发!”阿茶接着说。

“放心,放心,怎么会变呢!我,叶赛宁,千载不变!不过也不用去太早,明天星期一,肯定不会再有这么多的人,放心好了,放心!”

客栈到了。虹影客栈是一座古风优雅的四合院,大门的门罩下挂着客栈的红灯笼,透过院落围墙的花窗,可以看到庭院里朦胧重叠的树影,粉墙黛瓦的二层小楼映着月华。踏进庭院,便闻到幽暗中悠悠袅袅的花香。

前厅玄关的壁龛里摆放着一个大鱼缸,鱼缸里打着淡蓝的灯光,只是,他们并没有停下来细看的功夫。看到有客人光临,一只白色卷毛的贵宾犬跑了过来,兴奋地在客人面前跳来跳去,吧台里面站起来一位四十岁开外的中年女士,露出娴静的微笑来招呼道:“三位是唐先生一行吧?我是虹影。”

她带着地道的京城口音,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花痴来。

“你好!是啊,是花老师介绍我们来的。”

“花老师……真有趣。”

“我们就是在来这里的火车上结下的一面之缘,聊了一会儿花花草草,他在这方面的知识非常渊博,是位植物学家吧?”

“我跟他以前都是做盆栽和盆景生意的,所以大概学到一点皮毛,当然,他比我要精通一些。不是因为我比他笨啊,是因为他的确要用功一些,不然怎么叫花痴嘛!——哈哈哈哈!带你们去房间吧?”

“老板娘,给我们推荐一家味道可口的餐馆吧,我们还没吃饭呢。”叶赛宁说道。

“这样啊!不嫌弃的话,我们厨房也可以弄几个家常菜。老实说,我们的厨师做的可是地道的本地农家菜哦。”

“那太好了!”

“你们先点好菜,就可以去房间稍事休息再下来。”

“嗯——菜都好说,有些啥酒?”叶赛宁伸着脖子打探虹影背后的酒水架。

“白酒和啤酒都有,还有自家酿的梅子酒。”

“梅子酒好,给我们准备一斤!”

“一斤啊?我不喝酒哦!”阿茶赶紧声明。

“今天走累了,喝酒能解乏。你不喝白酒的话就喝啤酒。”

“我才不喝啤酒,啤酒会长肚子……”

“你们的房间都在楼上。没意见吧?”虹影问道。

“哪能呢,楼上挺好的!”

虹影把他们领上楼,两间屋子的大门正对着,阿茶的单人间面向庭院,唐一心他俩的房间则带了一个小型阳台,阳台上摆放着风知草和寒兰的盆栽。房间布置得小巧精致,在两张床之间的墙壁上挂着黄宾虹的山水画《落日五湖》,描绘的是夕照下的太湖风光。只见太湖之上百岛千帆星罗棋布,烟波浩渺,运笔气势磅礴,是大师晚年的作品,虽然是复制品,仍能看出布置者的情趣和品味。

两人先后洗了澡,唐一心出来的时候叶赛宁正在敲阿茶房间的门。

“下楼吃个饭不用化妆了吧!”

听不清阿茶回答了些什么。

下到饭厅后,他们的菜也陆陆续续上齐了,阿茶架不住叶赛宁的鼓动,半推半就地要了一点青梅酒。上了点年纪的厨师坐在一旁瞧着他们大快朵颐,一边等着想听大家的赞赏。

“还行吧?”老厨师忍不住问道。

“行啊,老板娘没吹牛……”

“那就好……”

“梅子酒酿得不错嘛!是如何酿的?”

“用青梅和蒸馏酒再加上冰糖跟麦芽糖在陶缸里面浸泡嘛。青梅在五六月份成熟上市,那时候就开始泡酒,你们喝的就是去年酿的,现在喝起来是不是口感正好?”

“是啊,”叶赛宁咂着嘴对阿茶说:“青梅和竹马,来给解释一下。”

“我不知道。”

“那罚酒。”

“少来!”

“这里为什么叫三家村?村里真的只有三家姓氏吗?”唐一心问老厨师。

“怎么会呢。不过最早的确是由三姓人家聚居起来的。”

“这所院子应该就是那三家之一留传下来的吧?”

“也是,也不是。”

“怎么讲?”

“老房子已经被毁了,这是二三十年前才修的。”

“哦。”

叶赛宁开始品评阿茶睡衣上的梅花图案,唐一心耳朵都听出了茧,便去夸奖厨师的手艺。

老厨师一下就来劲了:“嚇,这算啥呢,都是家常菜!不过,我也还是能做几样正式的菜品出来,像雪冬山鸡,青螺爆鸭,凤炖牡丹……”

“什么是凤炖牡丹?”

“先把鸡跟猪肚用小火细炖,最后再把猪肚切成牡丹的形状。”

虹影正好走了过来。叶赛宁又把调侃的目标对准了她。

“老板娘真有口福啊!”

“什么?”

虹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怎么背井离乡,从京城来这大山里面开客栈呢?”

“啊呀,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嘛。”

“瞧你说的。为什么不把客栈开在繁村呢?”

“繁村哪还有咱的份呢。”

“不过呢,要我说,繁村那种地方也不大适合老板娘,老板娘是雅致的人——优雅,精致。”

“哟,这玩笑开的!”

“哪是开玩笑呢!瞧瞧这里的装潢摆设,一草一木,哪样没彰显出老板娘的品味跟修养来。”

“呵呵呵——不过这里倒真不错,我特别喜欢庭院里的那几棵大树。啊哈!”

“能入老板娘法眼的一定不是凡物了。”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树种,不过就是丹桂、丁香、腊梅和海棠这几样,偏偏碰到我喜爱罢了,这就叫啥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对吧?”

“这院落以前的主人大概也是风雅之人!”

“大概是的。”

“我们一进庭院就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那是什么花的香味?”

“藤本月季啊。”

“这下阿茶可有福了,推开窗户就能闻到满庭的芬芳。”

“阿茶姑娘的窗前就是海棠树呢,海棠花开得倒是很妍丽,只可惜海棠无香。”

阿茶喝酒后反倒是话少了,只有贵宾犬在欢快的气氛中不停地打着喷嚏。

山里的夜晚春寒料峭,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回到房间便钻进了各自的被窝。

“呜拉呜拉……”

“啊?什么?”

半夜里,不知道叶赛宁念叨了几句什么,唐一心被叶赛宁的梦呓声给叫醒了,因为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呢。蓝幽幽的微光从窗棂透射进来,尚无东方欲晞的气息。唐一心感觉口渴,这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他忍了一会儿,不久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听到村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声。

他起来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矿泉水,看到天边刚刚露出拂晓的霞光,鱼肚色的天空中漂浮着几片薄云。于是他想到了书上介绍的桃花江轻烟薄雾的晨景。

唐一心推开阳台门,山里的冷空气扑面而来,风吹到脸上凉嗖嗖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家家户户飞檐翘角的屋顶。鳞次栉比的青瓦白墙浮现在熹微的晨光中,远处的山岭若隐若现,这样的画面跟脑海里呈现的意像很相似。

他估摸叶赛宁一时半会还不会起床,便收拾起绘画包准备去村边画两幅写生。临出门时他还是拍醒了叶赛宁,告诉说自己出去溜达一圈,叶赛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仍旧呼呼大睡。

走廊里静悄悄的,楼下前厅里也空无一人,连那只贵宾犬都没见踪影。玄关壁龛里面的鱼缸再次进入唐一心的视线。

鱼缸的造景布置得非常漂亮。沉木和水草结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是作为前景点缀的几株荇藻,圆圆的叶子漂浮在水面,看起来十分别致,唐一心不由得想起有关荇藻的一首古诗: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更是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叶赛宁看到这几株荇草后又会产生出何种诗意呢?莫非也是“参差荇菜,……”吗?

他在中学时跟叶赛宁一起醉心于中国传统诗词,后来从某个时间开始叶赛宁突然钟情于西方的现代诗,开始追逐济慈、雪莱、华兹华斯、魏尔伦这些浪漫主义诗人,对那些热烈而华丽的诗句顶礼膜拜,诸如“玫瑰颤动,恍如昔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或许你会想起我,像想起一朵永不重开的花朵”,……如此等等。唐一心则一直停留在“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种水墨淡彩的含蓄意境。

鱼缸里只有两条透明得能够看见骨头的金鱼,它们游动在一块儿,相互之间吐着气泡,鱼水之欢,富有意趣。

出了玄关便面对着庭院了,黎明的绛紫色笼罩在院子里,庭院正中是小叶女贞的盆景,白色的围墙上攀爬着黄色的藤本月季,月季仿佛还在深眠,没有散发出昨晚那馥郁的香气。几棵大树在院落中挺立着,腊梅已经过了花期,树枝上正长出鲜绿的新叶,丁香树结满花苞,整棵树的枝丫上都是含苞待放的蓓蕾。海棠树上则遍布着嫣红的花朵,垂丝海棠因为细长的花梗承受不住负荷而深深地弯曲下来,在轻风中飘娜颤袅。

海棠树和丁香树的花丛衬映着两扇窗棂,果然如虹影所言,海棠花背后就是阿茶的房间。

庭院里还有一些其它的盆栽花卉……不过,除了早在早春时节就已开放并且花期漫长的木春菊之外,就看花苞绿中透红的昙花将在近两日绽放了,其它的都离花期尚早。

就在这时,那条雪白的贵宾犬从楼房里一溜烟似的跑了出来,围着唐一心不住地表达亲热的意图,于此同时,虹影也施施然踱下了庭院。

两个人互相打招呼问候了一声,“你要出去?”虹影接着问他。

“四下里走走吧。先画两幅画,稍后还得去繁村呢。”

“是啊,这地方的清晨是很值得留下几笔的。海棠花很漂亮吧?”

“嗯,很漂亮。”

“你看到花朵背后的叶子里面藏了许多小花苞没有?”

她这么一提醒,唐一心才留意到,树叶里面果然隐藏着无数猩红的小花苞。“当这一批花朵凋谢的时候,那些小花苞就会绽放成眼前这样的花朵。而且海棠花的颜色变化也很有趣,一开始红得像胭脂那样,到凋落的时候反而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虹影说。

“你干嘛要发笑呀?”她紧接着又带点娇嗔的语气问他。

“哪有啊?”唐一心嘴上虽没承认,但是刚才确实是发出了微妙的哑然一笑,因为忽然想起了花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虹影便忙她的事情去了。

唐一心打算先在村里转悠一下,结果却走错方向,信步出了村子,正是昨晚下车的地方。因为天色尚早,四周静寂无人,右侧就是茂密的竹林,左边是大片的农田,农田和竹林之间是通往繁村的公路。清浅的溪水环绕着村子涓涓而流。清晨的低温让周围都笼罩着一层轻薄的雾气。不过唐一心也大致看清楚了三家村的地理位置,原来背山面水,景色十分优美。

他顺着溪边走了一程,然后挑选了一处理想的角度支起画架,用空水瓶舀来溪水,调好水彩颜料后便坐下来开始构图。流水的一侧是小桥石拱和青瓦白墙,另一侧是青釉嫩绿的田野,最近的是一块水田和麦田。水田和麦田之间的土埂上开放着紫花地丁和通泉草。晨雾这时已经散去,麦苗上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水膜,在初霞之下闪耀着青翠欲滴的晶莹。水田还没播下稻种,肆意生长的小草裹挟着去年残存的稻茬。稻田边的浮藻花鲜活水灵,好像刚被春风吹开一样。

唐一心取好景后便开始画画。因为构思早已了然于胸,他很快就完成了一半。由于全神贯注地盯着画板,也就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在驻足观看。

“啊——”伴着一声短促的惊呼,一枝紫云英掉进了水彩盘里,唐一心和身后的人同时伸手去捡。

那是一只纤细的一眼便知的姑娘的手。“对不起,对不起……”羞怯的姑娘连忙向他道歉,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刚摘下来的野花。

唐一心默默地把那支花递还给她,同时无意中向她瞥了一眼,正巧四目交错,唐一心惊愕地张开了嘴,感觉心脏在骤然地缩紧之后又“砰”的一下爆裂开了。

这个世界上真有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他在起身的时候又差点被当作坐凳的石头给绊倒。

姑娘本来是在专心致志地看他画画,他这一连串慌乱的举动把她也吓了一跳。

“对不起——你没事吧?”

唐一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此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你没事吧?”

姑娘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

“我认错人了……”

“哦。”

“你跟她长得真是太像了……”

“真的吗?可是我……我叫初初。”

“不好意思,闹出笑话了……”

“可别这样说!”初初赶紧直摆手,“那个,她现在……”

“已经去世了。”

初初轻轻地“哦”了一声,便沉默了下来。唐一心的感伤情愫又涌了上来,听到初初在问:

“我跟她真的长得那么像吗?”

“是啊。”

“……”

初初还想说点什么,又怕词不达意,于是两个人一时间都接不上话茬。

“不如,你接着画吧……”初初只得这样对他说。

唐一心点点头,默默地坐了下来。

初初微微欠了欠身,辞别道:“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不,……你在这里挺好的!”

“真的没有什么吗?”

“是啊!只要你不嫌枯燥。”

“只要你不嫌我打扰,那么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她顺势便坐在了他的旁边。

唐一心有些手忙脚乱,又完全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这幅画最后是如何完成的,只是,他感觉到尘封的内心开始有活力地跳动了。

“有时候也能看到其他的画家在这附近画画。”初初说,“不过,我觉得你画的比他们还好。”

连语气都像她极了!唐一心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还是若无其事地问她:“你也是来这儿游玩的吧?”

初初摇头。

“看起来你也不像本地人嘛。”

“我也没说我是本地人啊。莫非住在村里的除了游客就是本地人了?”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说。

唐一心挠了挠头。

“唉,之前我大病了一场,我姨妈特意陪我来这里疗养,医生说,多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康复了。”

唐一心这才注意到,她那宛如珐琅的白皙肤色下面泛出的柔弱与苍白。

“嗯。那你是和你姨妈一起住在村里的了?”

“刚开始是这样的。后来姨妈有事就走了,不过过些时候她还会来。”

“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不知道,要看姨妈到时怎么说……”

“嗯,这地方挺好的。”

“不过,我要是不告诉你的话,你也没看出来我是大病初愈的人是吧?”

“……还是有些虚弱吧,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就算是看上去还有点病殃殃的,然而我已经具备正常人的体魄了,你知道吗,我每天都要到山上的禁花寺去拜一下观音菩萨,然后就去森林里面转一转。有时还下到桃花江边去,我可一点也没觉得累呢!”

“走一趟下来要多久?”

“大半天呢。”

“真的吗?那兴许你已经好完了吧。有些人只是体质原因,看上去病殃殃的……你以前看起来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当然不是啊。我说过我是因为大病初愈才这样嘛。”

“……”

“我觉得你有些心神不宁的吧?”初初抿着嘴笑道。

“哪有啊。”

她的姿影和初初的姿影纷乱地交织在一块儿,唐一心只能靠否认来作掩饰。

“我觉得,你不能老是做着徒劳的事情。”

“……”

“你不能一味躲藏在阴影里,你应该走到有阳光的地方去,徒劳的执着是没有意义的,你得开始有质量的生活!”

“……”

“你去禁花寺了吗?”

唐一心摇摇头,“我们昨晚才到。”

“噢。跟我一起去爬山吧!我带你去禁花寺,然后去森林里看桃花江,那儿可是画画的好地方!”

“那里比繁村的桃花江画廊怎样?”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繁村的画廊,你去过了吗?”

“我们正准备今天去呢。”

初初嘟哝了一声“这样啊”,就没再说话了。两人沉默了下来。

这时,他俩似乎都听到远方隐约传来火车的轰鸣声,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唐一心突然拿定了主意,“我们就去爬山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太好了,太好了!”

初初眼里发出熠熠的光彩,脸庞也泛起潮红的血色,就像唐一心用画笔画过一样。

唐一心收好画板,背上工具包,初初又问他:

“你住在哪里?”

“虹影客栈……”

初初竭力忍着不笑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

“我就住在那里嘛……”

初初像只欢快的蝴蝶,一下从唐一心身边飞了过去。

太阳已经爬上山巅的上空,三家村冒起缕缕炊烟。他俩静静地走过石桥,一个老农赶着几头黄牛慢吞吞地朝石桥而来。连香树从石桥旁探出身子,向溪流倾斜,噪鹛在枝头发出唧唧的叫声。溪水曲折而和缓,像倦乏的小妇人。一只蜻蜓落在漂浮的树叶上,溪中多石,树叶在漩涡里直打转,蜻蜓于是又飞走了。

不出唐一心所料,当初初出现在叶赛宁面前的时候,叶赛宁惊呆了。

叶赛宁和阿茶到繁村去了。

初初要回屋去补下妆,她邀唐一心进了自己房间。一进房间,唐一心便闻到一股清雅的线香的味道。但是线香也许已经燃烬了,看不到香烟缭绕的地方。窗外就是丁香树,丁香树的细枝织成一张密网,白色和淡紫色的花苞交映在窗前。

初初一边搽着腮红一边讲述山里的趣事。山里有座金鸡岭,在《封神演义》中,武王伐纣时在这里被孔宣打得落花流水。孔宣是开天辟地时的第一只孔雀,法力无边,要不是西方教准提道人帮忙的话,姜子牙的大军可能就要全军覆没了。孔宣后来皈依了西方教,被册封为孔雀大明王。以前山里还有一座明王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毁了。唐一心认为这是牵强附会的无稽之谈,便没有附和,只是闭着眼睛细品线香存留的气息。

阳光从花枝间透进窗棂,在屋里洒下斑驳的影子。唐一心睁眼时正好看到几缕经过折射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白皙的肌肤顿时被晕染上一层淡淡的暖黄色光泽。唐一心一时神思恍惚,觉得她刚从梦境里出来一般。

“我们是不是需要背一个包买点吃的带在身上呢?有可能要傍晚才能回来哦。”初初问他。

“是吗?要这么久吗?”

“没什么吧?”

“可以呀。”

于是初初便带了一个既可以收折又可以背在背上的尼龙口袋跟唐一心下了楼。

虹影看到唐一心和初初在一起的时候,露出了转瞬即逝的惊讶表情,旋即又一本正经的说道:“趁着这几天到处走走吧。听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会有倒春寒,山里可能还会下雪呢……”

唐一心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在发烧。

他俩买了一些糕点和水果,在早餐店吃了油茶,便沿着山路绵延而上。路旁的灌木丛里生长着枝蔓缠绕的野藤萝。初初在马醉木上面寻找着早发的花骨朵。唐一心回头望去,三家村的全貌尽收眼底。

“你家是哪里的?”唐一心问道。

“苏州啊。”

“苏州吗?她说她的姥爷姥姥以前就是从苏州移居到W市去的。”

“是吗?我跟她还真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她说得云淡风轻,唐一心从她的语气中体会不出更多的内容,正想去偷瞥一下她的表情,碰巧她踩在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身子打了个趔趄,唐一心伸手托住她的肘弯,她则顺势拉住了他的手。

“你的手可真冷啊!”

“寒性体质嘛,女人不都是这样吗?……你朋友,他们是情侣吧?”

唐一心“啊”的应了一声,给了一个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个阿茶姑娘的眼睛真好看,就像猫的眼睛一样……”

“猫眼睛?”唐一心并没有特别留意过这个问题,只知道阿茶的眼睛晶莹剔透,闪闪发亮,非常特别。

越往山上走,周围的暗影就越浓重,因为这是一片繁密的阔叶林,阳光根本照不进来。在这样的小径上上行了一阵子,太阳才又重新露了出来。随着圆润悦耳的叮咚声,唐一心看见汨汩的山泉流进了绿苍苍的深潭。

潭中漫溢而出的水流形成一条清浅的山涧,潺潺地向山下淌去。潭上突露着长满苔藓的岩壁,禁花寺便赫然出现在上面。

这是一座曲折环绕的寺院,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山间有限的一爿平地。在它的山门后面有棵古老的菩提树,灰色的菩提树树皮摸上去有股温暖的感觉。大树枝叶丛中的花朵已然盛开,可以看到黄色的花瓣里面藏着红色的花心。因为这棵菩提树的树干异常粗壮,即便是在无风的状态下,大树边缘的花枝也会无端地摇曳个不停。

通过菩提树树冠和韦陀宝殿之间露出的空隙,可以看到高高耸立的七层宝塔。

初初似乎对于寺里的大致情况已经了然于心了,她不但清楚住持居室跟香积厨的具体位置,还知道比丘尼座下每名弟子的法号,她还告诉唐一心,整座寺院里加上比丘尼本人也仅有六个出家人,她们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其中一个名叫觉音的是刚刚剃度的弟子,据说她跟虹影客栈的老厨师是同胞的兄妹呢。

初初在跪拜观音的时候默默祈求着自己的愿望,然后虔诚地抚摸了菩萨的双足。

出了观音殿,他们踱到禅房的廊檐下,正好面对着斑驳的古塔。

“每天都是这样子吗?”

“都是这样的。”

“你来村里有多久了?”

“一个月?没有!……两周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你去过W市吗?”

“没有,”她摇摇头说,“不过我知道它呀,它有一条比桃花江还宽阔的大河吧?”

“嗯,”唐一心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