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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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娘他……”王二狗眼神闪躲。我知道他肯定晓得阿娘究竟去了哪里。

“她是不是找到了能吃饱饭的地方?她为什么抛下我和阿爹?”

“娃儿,你不能这么想哦,”王二狗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你阿娘她……她是……她都是为了你和你阿爹,”

“我不信!”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涌出。

“你阿娘她……她是做了‘菜人’……”

“什么叫菜人”我拉着王二狗的袖子,一个劲儿的追问,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再说下去。

我忍不住跑回家去问阿爹,阿爹的答案只有拳脚和巴掌。

阿爹背回来的秕糠让我们俩撑到了11月,等到11月的上旬临近结束的时候,袋子也见了底。

“真想有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我呆呆的望着空空如也的铁锅,幻想着天上掉下馅饼。

“听说朝廷派了新的钦差,叫甚么……袁保桓,他还有个侄子叫什么袁世凯,已经到了咱河南地界。”王二狗坐在门口拉着阿爹闲聊。别人都是越饿越不想说话,王二狗确实越饿话越多。

阿爹还是沉默,沉默的像一尊塑像。

“还是皇上好啊……”王二狗仰天长叹,“别说皇上了,就连他身边那些小太监,也个个吃的白白圆圆的。”

“什么是太监?”我问王二狗。

“太监呢,就是阉人,也叫宦官……”王二狗斟酌着词汇,“他们就是吃住在皇宫里,给皇上和太后老佛爷打杂的。你看那李莲英,他不就是个有名的大太监。吃得好住的好,老婆都娶了好几房。”

我一听来了兴趣:“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太监?”

“自然是男人咯,”王二狗笑嘻嘻的道:“不过都是阉割过的男人,你知道阉割吗?”

我摇摇头,摆出一副好奇的神情。

“你有没有见过村东的赖老头骟公猪?”王二狗摸着唇边稀稀拉拉几根胡须,就是用刀把你的小牛牛给切掉,这样就算是阉割好了。”王二狗伸手做出一个切割的动作。

“那我要是也把牛牛切了,我是不是也就可以做太监了?”

“那是当然的咯。”

“那我也要做太监。”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叉着腰站在屋子当中,喊出我这辈子最气势如虹的一句话。

“这我可说了不算,”王二狗一摊手,“你得问你阿爹。更何况你可是你们家的独苗……”

“阿爹,”我伸手去拉阿爹的衣袖,“你就让我做太监吧,你就让我做太监吧!”

“你……”阿爹皱着眉头瞪着我。

“我要做太监,我要做太监!我就是要做太监!”哭闹声顺着门窗飘出屋外,盘桓在我们这座破旧的小院上空。一盘桓就是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没有打消我做太监的激情,反而愈发的坚定:

我要做太监,我不要像小妹一样饿死!

我要做太监,我不想再过吃不饱饭的日子!

我要做太监,做了太监才能一天三顿都吃胡辣汤!

我要做太监,做了太监才能想办法让阿爹不用再过现在这样的苦日子!

我要做太监……

阿爹最终还是被我的坚持所打动,亦或是他已经无法再维持我们两个人的生存。

所有的树皮草根都已经被蚕食一空,就连观音土都再难寻觅。

村中居民已经饿死不少,剩下的也大都走上了逃荒的路途。

王二狗跟着王老爷赶着马车去了陕西,据说只要到了陕西就会有堆积如山的羊肉泡馍。

又有人说王老爷半道儿上被人给劫了,变成了贼人碗中拿来泡馍的羊肉。

“你真的要做太监?”阿爹攥着我的双手,低着头不去看我的脸。

“我要!”我的头点的像是庙会上卖的不倒翁。

“那你便……作罢!”阿爹终于松了口。

我没有想到成为太监的过程是那么痛苦难熬,只记得那一刀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如同被丢入煮沸的油锅,非要炸个骨焦肉烂不可。

牛牛的失去让我的尿意变得难以控制,鹅毛管的更换更是让我痛不欲生。

“娃儿,你得忍着,忍一忍就好了,现在疼一些,以后小便才不会出问题。现在要是不疼,伤口的肉芽把尿管儿堵住的话那可是要死人的。”阿爹手中握着沾满血迹的鹅毛管,复述着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话。

寒冬让伤口腐坏的机会降至最低,我成功的在床上度过了养伤的两个月。长期的营养缺失让伤口的恢复变得缓慢,但我早已没有精神头去哀嚎惨叫。

我的心早已飞去了远方,飞去那个叫做紫禁城的地方。

我梦想着紫禁城里的金锅子、金炉灶、金碗筷,以及盛放在金碗里的胡辣汤。

“皇宫里的胡辣汤会是什么滋味?”我一边砸吧嘴一边不住的遐想。

等到来年春天,我终于可以下地行走。

也终于要踏上成为太监的旅途。

“你把这个带着。”阿爹从屋檐上解下一支三寸长的竹筒,郑重的交到我的手上。

“这是什么?”我好奇的摆弄着那支竹筒,刚想打开却又被阿爹阻止。

“这里面装着的是你的宝贝,你要小心保管。”阿爹的眼珠布满血丝,看起来颇为可怖。

我点点头,将竹筒仔细的收入怀中。踏上进京的旅途。

我终于还是做了太监。但太监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宫里的贵人们个个脾气大得很,挨打骂是常有的事。

“你得熬,熬出头来,才是人上人。”师傅这样告诉我。师傅姓刘,叫刘多生。

只可惜他白叫了这个名字,太监嘛,这辈子注定一个种都不会有。

阿爹的手法实在还是太过野蛮,伤口到现在还会隐隐作痛。小便失禁的问题也一直难以解决,不得不靠着垫毛巾来解决。

但至少我吃上了饱饭。

“你过来!”那个圆脸的胖小孩在叫我。

他叫载湉,今年不过八岁。

但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光绪,是这个国家里最有权势的小孩。

“你那日问朕的问题,朕现在有答案了。”光绪一手拿着三十两白银一个的糕点,一边高高在上的斜睨着我这个奴才。

我只能尽可能将身子弯的更低,表现出自己的恭顺。

“所谓菜人者,便是被当成菜放到市场上卖的人。”光绪饶有兴趣的炫耀着自己的学问:“明末有诗人,姓屈名大均,有《菜人哀》传世。诗曰: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菜人,感谢皇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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