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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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这个。”梁小武双手环在胸前,舌头顶着腮帮子,歪着头道:“我是有点私事,想问一下。”也不管有没有人接茬,梁小武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我有个伙计,昨晚上坐公交被割了口袋袋,钱拿走无所谓,能拿到钱那是兄弟们的本事。我今天就想问一下那个身份证……”

“你那个伙计叫甚名字?”

三哥揉搓着自己的右腿残肢和假肢的接触区。

全涂水的梁上君子们都知道三哥的右腿装着假肢,原装的右腿小腿早在十年前就因为被火车门夹到而同这具身体说了永别,据说后来三哥托人将其做成了骨骼标本,摆在了老家窑洞里的神龛前。

梁小武低着头看了眼手中的字条,那是中午见梁树德时候他塞到自己口袋里的:“鲍守义,身份证号码是160xxxxxxxxxxxxxxx。”

“嗯,”三哥拍打着酸胀不已的断肢:“昨晚上是谁划了人家的口袋子,把身份证儿给人家还回来。”

梁小武从地窖里爬上来的时候,穿着红秋裤的宾馆老板正坐在厨房门口,拿着一块生姜不住的摩擦着日渐荒芜的头皮:“呀,小武出来了?今天这会开的怎么说了?我听二癞子他们倒歇【聊天】,三哥这是要组织全县小偷儿大比武哩?”

梁小武歪着头斜睨着老板的鞋拔子脸:“你要不要来?”

“我?”老板的声音显得颇为夸张,“我都早就退出江湖了,我现在开个小旅店,养家糊口,挺好的。”

梁小武忍不住冷哼一声:“你油的你,还‘退出江湖’了,(那)甚叫江湖了?”

“江湖么……”老板用力的挠挠头皮,语调拖得老长,甚至还有几个字差不多是唱出来的:“江湖就是江湖,江湖就是江湖……反正现在你在江湖里,我在江湖外。你就是那江湖上的人……”

“还江湖上的人,”梁小武忍不住啐了一口:“那你是甚的人了,你和我还不是一样的人了?”

“我就是那——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儿——凭本事——掌阴阳——我保乾坤……”老板半是回答的唱起了京戏,只可惜他那浓重的涂水口音狠狠的拖了他的后腿。好在地窖里的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只有闷热的秋风拉扯着院中那棵枣树的枝叶,为他默默的打着节拍。

当梁树德开着那辆银白色的旧长安货车回到店门口的时候,梁小武正坐在不远处的豆腐脑摊子前,自顾自的啃着油条。

“呀,树德回来了。”豆腐脑摊子的老板是个年逾六旬的矮胖老头,常穿着一身蓝灰色的秋衣和黑布长裤。肩上搭一条白毛巾,像极了旧社会的跑堂。

“嗯,回来了。”梁树德将车停在豆腐脑摊子后面的空地上,用力的拍打着沾满尘土的裤腿。看了一眼自家的店里客人不少,妻子正在忙碌的招呼着客人。

梁树德的店铺是个占地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屋,由一间铺子和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卧室组成。一块长长的木板立在门口,充当着这家水果店的招牌。一把蓝色的印着乳制品广告的大伞立在门前,遮蔽着中午那有些磨人的刺眼阳光。

——这里本是西沟村村口某个大车车队院外的空地,从院墙走到涤纶路的人行道差不多有不到左右。我的父亲梁树德在96年进城之后便一直靠开着一辆破旧的蓝色蹦蹦车贩卖水果为生。后来在西沟村落了脚,便选择在西沟村村口的空地上摆了一个小小的水果摊。

刚开始只有一辆蹦蹦车,什么水果应季便拉什么来卖。夏天是西瓜、桃子,冬天便贩卖橘子。有时也会回到老家农村去收购红薯,一边整袋整袋卖,一边支上个炉子卖烤红薯。

再过两年渐渐的扎稳了脚跟,水果摊的规模便也从原先的只贩卖当季水果,慢慢的扩大成立一个靠钢管和彩色塑料布搭建起来的简易帐篷。冬天还在里面生起了蜂窝煤炉。免得再遭受手脚冻伤的痛苦:

——我的父亲梁树德曾因为腊月开着蹦蹦车去外县收购水果而冻伤了额头,一到天冷就会痛的厉害,而我的母亲则曾经因为一整个冬天都在路边卖橘子冻伤脸颊,直到现在那时的照片都还摆在我家的客厅里。

一直到2000年的夏天——也就是买了那辆二手长安货车的那一年,我的父亲梁树德终于决定对这个塑料钢材等搭成的小店进行升级改造。

原本用帆布做成的屋顶升级成了蓝色的钢板,原本用彩条布组成的围挡也都升级换代成了红砖建成的墙壁——那是从隔壁村的拆迁工地上拉回来的。

而原本每天晚上都需要用彩条布围起来的开口也变成了方便开合的木制门窗,甚至还有了一间小小的卧室,方便中午在这里休息——除了没有合法的审批手续,这间小房子几乎没有任何的缺陷。而这间房子之所以能够快速落成,也不得不感谢那些热情的、能干的邻居们:

——他们都是谁、叫什么名字我现在早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那天晚上他们熬了很久,直到差不多太阳爬到远处的树梢,才完成了这一间小小店铺的建筑工作。

后来也曾有城管过来查问过,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一个谎言——这小屋一直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以前用塑料布包着,现在裸露出来了而已。城管也在得到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选择了沉默,默许了这间小屋的存在。

“你回来正好,”胖老板用大勺在保温桶里缓缓的搅拌两下笑嘻嘻的道:“快去拿个锅来,我这卖了一上午了,还剩了半锅卤汤,拿回去也吃不了,倒了也是可惜,还不如给了你。你不要看我这汤,里头可净是好东西。”

“诶,好嘞,”我的父亲梁树德大声的应答一声,转身走进屋里去拿盆。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不知多少次,也正是因为自小的熏陶才让我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对豆腐脑的热爱。

“老板,算账。”看到梁树德回来的梁小武快速的擦了擦嘴,将两张五毛的纸币丢在桌上,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水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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