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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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武就那么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又看着他走出三步又回过头:“这两天抓得紧,你也收敛点,不要老做那种事情,做人嘛就得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不说了,我走了。”

当那个穿着拖鞋的胖女人提着袋子走进集市的时候,郝东就已经盯上了她。

准确的说是盯上了她的钱。

今天是玉湖村赶会的日子,也是他们这些扒手大赚一笔的时候。在这条长约两公里、宽二十六点五米的主干道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也混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偷。他们看起来和普通的行人没什么区别,有的甚至穿的颇为整洁。毕竟越是整洁的人越不容易被人怀疑——有谁会怀疑一个西装革履的体面人呢?

郝东当然算不上整洁——无论是那件沾满油点的衬衫还是那条脱了线的迷彩裤,亦或是脚上那双有些开胶的解放鞋,都在向世人显示着他的穷酸。穷酸当然不能成为他的掩护,但是那张稚气未脱的小孩儿脸却是别人没有的优势。

——他只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里没什么钱的未成年小孩儿罢了。在这个小县城里像他这样的小孩儿多的是:

有的是家里刚从农村搬到城里;有的则是从外县甚至外省跑到涂水来讨生活;也有的可能是父母都去了外地,只剩下苍老的无暇顾及他们的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

他们就像是散养的山羊,在这个钢筋水泥组成的山林里跌跌撞撞的肆意游荡。

郝东属于第二种——他的父母在他不到五岁的时候便从河南搬迁到涂水,在涂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口上开着一家更加名不见经传的废品收购站。十岁之前每天的日常就是跟着父亲骑着那个嘎吱嘎吱响的破三轮出去收废品,再跟着母亲把收来的废品进行归类:

——不同容量的啤酒瓶要分开堆放,因为收售的价钱不同,搞混了的话是会赔钱的。

黑褐色的纸皮箱和外面印刷成彩色的纸皮箱也要分开存放,它们的回收价格也不一样。最要紧的是要记得浇水,浇水之后纸会变重,这样才能卖更高的价钱。

塑料瓶子倒是没什么所谓,一股脑的收回来堆在那里就好。至于用来装香蕉的那种纸箱和那些水果蔬菜贩子们用的塑料筐是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人来收的——纸箱大多被批发市场的水果贩子们收购走了,秋冬季节存储水果将会派上大用场。筐子则会有专门的加工厂出来收——有的收回去二次利用,有的则打碎成颗粒进行二次加工,做成其他的塑料制品。

长期的放养生活让郝东的身形相比同龄人要显得瘦小的多,但对于物质的欲望却并没有因为生活条件的匮乏而减少,反而让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每次父母在别人面前夸赞说我们家东东特别懂事,从来不会乱花钱的时候都会让他像被皮鞭抽打一样痛苦:

——“俺也希望像别的小孩一样穿崭新的衣服,玩最新的玩具,坐着舒适的小轿车去吃肯德基麦当劳。而不是只能穿别人不要的破旧衣服,每天晚上都只能睡在堆满纸箱酒瓶泡沫板的腌臜房间里,用塑料筐子和旧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在别人坐在家里的餐桌上享用食物的时候,自己却只能躲在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后面蘸着酸醋吃馒头,偶尔改善一顿也不过是六毛钱一袋的‘小康家庭’……”

——于是他便学会了偷——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沾染上这种恶习——也许是第一次顺走隔壁小孩家的铁皮青蛙的时候,也许是第一次从那个瞎眼乞丐的破碗里拿走那些零钱的时候;亦或是第一次拿着从母亲掉落在窗台上的钱吃到梦寐已久的辣片子的时候。当然也可能是看着母亲在菜市场里买葱却悄无声息顺走两头蒜,回家之后向自己和父亲大肆炫耀的时候……

现在这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找到了一种能最快速弄到钱的方法——风险当然是有的——之前曾经因为拿瞎眼乞丐钱的事情露馅而被一个好事的大檐帽追了两条街,跑丢了那个穿了三年的鞋底子,让他足足难受了一个星期;也曾因为割别人口袋时候用力过猛而划破别人大腿,幸亏当时人多才能侥幸脱身……

那个胖女人现在正站在一个售卖录音机的摊位前,背着手装内行。钱包就躲在她那条肥大的花裤子的口袋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角,欲拒还迎的诱惑着郝东。

这实在是个绝佳的机会——熙熙攘攘的会场本来就已经足够嘈杂,而录音机里播放着的音乐则为他添加了双重保护——左边那台录音机里正放着杨钰莹的《心雨》,右边那台则是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两股截然不同的声音死死的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纠葛。

“娘嘞个脚,老子啥时候也能娶个杨钰莹那么漂亮的婆娘,王靖雯那样的也中啊。”郝东吸溜吸溜鼻子,缓缓地从右边裤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镊子——就是卫生所里最常见的那种。这当然也是他偷来的。

郝东装出一副对录音机颇感兴趣的模样,身体则在有意无意的像胖女人靠近。女人身上的劣质香膏味道和汗臭味混在一起,让郝东说不出的难受。他现在已经和她贴的很近,他手中的镊子也已经瞄准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握着镊子的右手移动的缓慢而稳定。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并且及其的轻巧——就像是手术台上的医生,那么的聚精会神,那么的专心致志。镊子已经碰到了钱包露出的一角,紧接着便是准确的夹取——镊子小心的避开口袋的布料缓缓探入,钱包那鼓涨的肚皮在镊子的作用下出现两个长条形的凹陷,郝东已经成功了一半。

“呼——”郝东谨慎的看看四周的人群——胖女人还在专心的扯着嗓子和老板扯皮,其他的路人也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这是个好兆头——按照钱包的厚度来算,即便都按照五分纸币来算,这也将会是笔不少的收入。

紧握镊子的手开始缓慢的移动——就像是产婆接生胎儿一样——一厘米,又一厘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钱包已经露出了完整的一角,变故也在这时发生:

“要死!”郝东的眉头不由的皱到一起:胖女人的裤子口袋肚大嘴小,钱包刚好卡在那里,就像是塞在嘴里的白炽灯泡。

郝东暗暗的叹了口气,将镊子缓缓的收回。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眉毛流过眼角,又顺着脸颊一路下滑,一直流到郝东有些起皮的嘴角。

“看来还是得靠‘不累的’。”郝东将镊子反手握住,右手食、中二指间划出一块菱形的壁纸刀片。刀片被他紧紧的夹在指间,只剩下刀刃在阳光下无情的注视着那条花花绿绿的裤子。

郝东在杨钰莹和黑豹的伴唱下再次出手。刀锋快速的在布料上划过,留下一条一掌长的裂缝。原本被袋口禁锢住的钱包终于得到了解脱,得以成功的和镊子再续前缘。

“从现在起这个钱包就要姓郝了。”郝东满意的舔舔嘴唇,将钱包塞进自己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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