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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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武是个贼。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我的父亲梁树德算是其中一个。

现在的他正坐在涂水县工人俱乐部门口的一棵大柳树下的灌肠摊子旁,看着挂在裤链上的摩托罗拉寻呼机。他和梁小武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现在梁小武已经迟到了足足三十四分钟二十七秒。

如果不是有要紧的事情,他是绝不愿意去主动找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堂弟的——有谁会愿意主动去和一个小偷套近乎呢?更何况正值第三次严打期间,如果被有心人扣上个“同谋”的帽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梁小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同时出现的还有在他肩膀上的猛烈一拍和从半截烟屁中散发出的恶臭烟气。

梁树德有些厌恶的缩了缩脖子,转身抬起头去看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大个子男人。笑容是挤不出来了,只能象征性的咧了下嘴角:“呀,小武来了……”

梁小武一边笑着摆摆手,一边转身越过那张窄长的矮条桌。桌上还摆着尚未收走的脏碟子,梁小武顺手推到一边,然后拿起摆在一旁的卫生纸卷,扯下长长的一条去擦拭桌面上的油腻。

“给来上碗灌.肠,多放些辣椒。”梁小武一边将用过的手纸丢到身旁的灌木丛,一边扭着头朝坐在三轮车旁的灌.肠摊老板喊话。临了不忘补上一句:“荞面的哇?”

“荞面的!”

老板是个矮瘦的老头,穿着涂水地区最常见的黑布裤子和白色的二股筋背心。头上带着个破了边的黄草帽。正沉迷于车头筐子里那个半导体收音机里发出的声响。

听见客人喊话,他便从车厢里扣着的白瓷碟子里取出一个,然后拿起一旁的小刀在碗面上快速的划去。于是原本粘在碟面上的灰色荞面饼便在几秒钟之内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灰色立方体。切好之后撒上一撮花生碎,再浇上调好的香醋和辣椒,一份只要五毛钱的灌.肠便已经做好。

“大哥你找我甚事儿了?”梁小武从老板手中接过灌肠,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梁树德。

“小武你最近……做甚了?”梁树德决定先和这个好久没见的堂弟套套近乎。

“手艺人么,还不是靠手艺吃饭。”梁小武对与堂哥的问题回答的很是敷衍。碟子中的辣椒油溅到了镜片上,于是他现在正扯着长长的卫生纸擦拭眼镜。

“那什么……‘忠节家的’你还记得不,就是隆汇批发市场贩桃儿的那个……”

“知道呀,不就秤盘子底下放吸铁石那个么。”梁小武的话语中充满了戏谑。忠节是个县名,离涂水差不多一百三十多公里。对于这个从外县来的水果贩子梁小武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知道他是批发市场里出了名的“奸商”。

“‘忠节家的’昨天去接他小子放学,路上钱包被人偷了。”梁树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旗渠”。抽出一根叼到自己嘴里,又抽出一根丢给梁小武。

“在哪儿丢的?”梁小武将“红旗渠”叼在嘴角,用手中那个烟屁股去点燃新的香烟。

“昨天晚上,说是父子两个坐公交来着,刚下车就发现钱包叫人给顺走了——‘忠节家的’裤子上给划了个口子,父子俩谁也没注意到。”梁树德吸了吸鼻子,“你给寻一下,钱你们拿走花就花了哇,把身份证给人家弄回来。”

对于梁树德口中的“你们”二字梁小武不由得一阵反感:

自己一向盗亦有道,怎么在自己的亲堂哥嘴里,自己就和那些不讲规矩的小蟊贼们一样了?不过他也懒得去计较什么,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个“嗯。”表示自己一定会帮忙寻找。

“你想法儿给寻一下,上点心。”梁树德轻轻的叹了口气,“你看人家良友子那狗日的,现在混的多么牛了。你俩一起耍到大的,现在人家开了个大超市,每天赚的可多了——上个月刚开了分店,就在安定桥西头,你听说了没有?”

梁小武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吸烟。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说教,而最不愿意被拿来说教的就是那个狗日的覃良友——他妈的那小子以前不也一样是个贼,靠着偷来的钱做本金才开起了个小超市,没想到却越做越大,现在隐然已经是平辈朋友里最牛逼的那个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做点正经的。人家徐小兵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养活了全家人了……”梁树德的说教仍在继续且毫无停下来的趋势。

“唔……”梁小武伸手去拉扯灰西服里面的衬衣领子。一定是昨晚上洗的时候洗衣粉放多了,现在脖子和脊背才如此的刺挠。可是为什么两股之间也开始控制不住的刺挠?那大概是昨天自己忘了洗裤衩子的缘故。于是他现在只能一只手去挠自己的脖颈,一只手去挠自己的大腿。

“你看人家树德,虽然说小学都没上完,可是人家十五岁时候就推着洋车子卖冰糕……每年秋天你大爷从地里收苹果,树德就把那些小的、有疤癞的捡上到城里头卖。卖完了就去市场上进西瓜,你说他那时候哪懂什么西瓜的好赖,被人骗也是经常的事情……可是人家就那么自己琢磨,愣是把怎么挑西瓜琢磨透了……”

父亲梁长有的话突然从脑海深处响起,梁小武这才想起来,坐在自己对面这个矮个子、刀条脸的堂哥也是常被用来说教自己的“有本事的人。”

“那我走了。”梁树德看出了梁小武的不情愿。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又从中挑了一张饱经蹂躏的递给坐在一旁听广播的灌肠摊老板。老板正随着半导体收音机里那个声音妩媚的女主播唱的带颜色的二人转,不住的打着拍子。他一边跟着收音机唱,一边从梁树德手中接过那张红色的一元纸币:“……四更鼓儿敲,被窝里鼓捣捣——诶,好,慢走,下次再来啊——鸡叫狗咬,眼看天要亮诶……”

“你记得给寻一下啊,千万千万上点心。”梁树德将钱包收入左边的裤子口袋,习惯性的拍了拍。又伸手摸了一把装在右边的寻呼机——两个都在,一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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