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圬者王承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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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福很平淡地回答,还回桑梓地作甚,亲人和妻儿全在战争里没了,有的死,有的不知所踪,在扬州圬墙也挺好的,只要有个馒子,一个人吃穿不愁。

“不积蓄吗?”韩愈又问。

“不积蓄,钱赚得多的话,就散给街边的残疾或饥民。”

韩愈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做的是义举。”

“明府您说笑呢,我可没这个心思。这天下啊,粟米是种庄稼结出来的,布帛是养蚕或植棉花织造出来的,我想吃粟米,我想穿衣衫,那我就得出力圬墙,作为交换,这就是‘各致其能以相生也’的道理所在。我看明府你们做官也是一样,官有九品,权有大小,就好像是不等的器皿,你器皿多大,就能任多大的官,如器皿不足,还要强任其责,便是违背了造化天理,就得倒霉啊!您瞧啊,我在淮扬,为达官贵人们圬了多少面墙啊,但也见到多少人家,保不住荣华富贵,一年前我来做工时,他还住亭台楼阁呢,一年后再路过,宅第已化为废墟。为什么呢?他的器皿,盛不下他所享用的富贵,心智不足,才不配位啊!”说着,王承福已将半面墙粉刷好,然后下了梯架,回头笑眯眯对望着韩愈。

韩愈深有触动,然后便又说:“所以老丈你散财,也是......”

“是也,我用馒子苦钱,做的是劳力的活计,取得相应的报酬那是问心无愧,但有了余钱后,便想到我这‘老朽土盆’哪里能配得上这些?经营这些钱那就得和你们一样劳心了,故而干脆散尽,并没那么崇高的想法。”

“那你这些年,未曾再婚娶?”

“婚娶了,就得养妻子养孩子,就得谋家业,劳力劳心,那是你们为官者所想的,我的器皿就这么小,贡献也就这么小,所以哪日孤身死掉,也是无牵无挂,要婚娶作甚!”王承福把馒子扔到水盆中,然后做出个“小小”的比划手势。

四周的圬墙、模泥、烧砖的工匠们听到这些,也都哈哈笑起来,似乎都认同王承福的见解。

“你的话,可谓是独善其身,你为自己打算得太多,为他人打算得太少。表面上你是不愿意连累他人,可实际上你是不愿意耗费心智去养人去救人。杨朱说过,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取一毫而损天下亦不为也,然而天下并不会因此泰平......老丈你比那些只知索取而不晓得付出的人强太多,但是你又比那些至品至情、以天下为己任的圣贤要差得远......告辞。”韩愈忽然起身,表情严肃,神神叨叨地说了这些,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然后不闻不问,牵着马便往军府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工匠们靠在墙边,看着韩愈的背影,无不笑得更大声了,但是这也是善意的嘲笑。

这位韩明府,确实是个好人:他不但养活自己一大家子,扶持侄儿侄女,赡养寡嫂,还周济朋友,帮助后进,多余的俸钱和禄米他也不用来享受,而是捐赠给学宫,或者维修圣贤的庙祠。

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著述,为此经常观察市井百态,有点魔怔的样子。

到了军府后,韩愈便入内,向坐衙的卫国公高岳告礼。

这时高岳庄重地对韩愈说:“中书门下,对李锜的处断已下来了。”

“如何?”

“是郑文明定的公论,因李锜是淮安王李神通的后裔,岂能株连太广,故而只戮李锜一房为止。”

韩愈叹气,他不由得想起了圬者王承福的话语来,便转述给高岳听。

还未说完,就有军吏来报,监察御史柳宗元在门外求见。

“子厚?”

只见柳宗元外面是官服,内里却是缟素,见到高岳,便作揖哀声说,慈父见背,宗元请辞去官职,前往鄂岳服丧,而后扶柩将父亲归葬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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