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显阳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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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画眉推开房门,走到院中,她住在显阳殿西侧的一个厢房里,显阳殿内外,悄无人声,宫门紧锁,几名侍卫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外,站岗到这个时候,是最犯迷糊的,几个人都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木桩一样站着。

画眉看他们一眼,蹑手蹑脚走到宫墙边,一纵身,跃上宫墙,一路飞檐走壁,来到御花园的柳树林中练功,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面朝东方,深深地呼吸,练习吐纳。之后打一套飞鹰拳,这是当年的宫廷武师教的,身形迅疾,出拳线路诡异,落点精准,此拳最大的特点是,收拳比出拳更快,一旦攻击落空,立刻收拳,身形急转,伺机再攻,即使遇到比她强大很多的对手,也绝难近身抓到她。换句话说,这套拳的核心思想,不在攻击,更重全身而退。当年师傅教她这套拳,也不过是让一个女孩子,在乱世里自保罢了。

但画眉执着,每天坚持练功,王导见她勤奋,曾逗她说,你这样盲修瞎练,是练不出什么来的,武功一道,身法和心法相应,才能进益。她问什么是心法,王导笑说,要学心法啊,先把老子的《道德经》和庄子内篇七篇背下来,我再教你。

画眉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背得滚瓜烂熟了,一日碰到王导,跪下,说:“太傅,我已经背完了《道德经》和庄子内篇,望大人教我武功心法。”

王导很震惊,说你背背看,画眉站好,不紧不慢地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也,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洋洋洒洒5000言,画眉一字不差背了下来,之后,又背庄子,王导摆摆手,说不用往下背了,我服了你了,连我都背不了这么熟,可解得么?

画眉皱眉说:“正是解不得,虽然记熟了,可就跟天书一样,读起来很上口,心里也很快活,像是要飞起来的感觉,只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求丞相指点迷津,教我武功心法。”

王导笑说:“慢慢解吧,心法就在里面。”说着飘然而去。

画眉愣在原地,看着王导的背影发愣。王导则在心中暗笑,这小姑娘,逗逗她,还真当真啦,我哪知道什么武功心法,我若懂心法,练得一身好武艺,文能安邦,武能上阵杀敌,何至于让苏峻如此猖獗,现在乱平,又被陶侃屡屡相逼,七郡军事指挥权都归了陶侃,我差不多就是个空头宰相,饶是这样,陶侃还想起兵废了我,要不是郗鉴从中斡旋,身家性命都难保。

在画眉心里,王导是精神导师,是危难时的庇护所,敬他如神,哪里料到他只是开个玩笑,既然王丞相说心法在这里,那么就一定在这里面。多年来,她时时在心中体味,结合一招一式,用心琢磨,倒真是武功进境,日新月异。

除了飞鹰拳,她的第二个绝技是柳叶刀,师父说女孩子用拳,终究力道薄了几分,真到了关键时刻,还得用刀,师父的刀法刚猛,但画眉细弱,师父只好教她以快攻取胜,创了一套刀法,画眉问这套刀法叫什么名字,师父也不知道,看眼前数行柳树,就说叫柳叶刀,此套刀法,飘逸若柳,来去如风,仍是以快见长,也就是说,不求杀伤力,但求脱身迅捷。

画眉在和一些江湖高手交手后,逐渐发现自己的不足,她聪明好学,从他人的招式中,细心揣摩,同时为弥补自身劲力,每日早朝后,她就将太极殿后的一堆石头,从墙西头搬到东头,第二天,再从东头搬到西头。码得整整齐齐,褚太后闲了,也喜欢站在檐下,看画眉搬石头,若非太后之尊,她甚至想一起和画眉搬石头,画眉脸上豆大的汗珠,常常让她暗生羡慕,有时也让她隐隐有些害怕,这个娇小的身躯内,隐藏着怎样一颗坚强的心,又蕴含着多少她无法揣测的能量,自她进宫,画眉就日渐成为她的心腹和依靠,在她的支持下,画眉掌握着一支庞大的间谍队伍,散布在江湖,散落在石赵、凉、燕以及刚刚被桓温灭掉的成汉等政权,他们之间以信鸽和信使交相使用的方法传递信息,这些信息的最后集散地就是画眉,褚太后借此身不离宫,却知晓天下大事,为她处理朝政提供更多的思路和角度。

画眉练完功,悄悄回到显阳殿院中,天刚蒙蒙亮,宫门依然未开,但太后的寑宫里有了动静,一排排的蜡烛被点亮,侍候太后的宫女们已经起身,在灯影中往来忙碌。画眉回屋,略事梳洗,换上宫女的衣服,这时,宫门开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画眉走进显阳殿,褚太后已经梳妆好了,太后新寡,并未如何修饰,头上只戴一枚玉簪,其余再无珠翠,左手腕也只拢着一只玉镯,守身如玉的意思,身上再没有其他妆饰,看上去雅淡天成,但是手握重器,口含天宪的人,再怎么雅淡,亦让人望之生威。太后见画眉进来,笑说你来了,走,陪我去佛堂进香。

自从做了司马家的寡妇后,褚太后就在显阳殿东侧殿设了一个佛堂,每日早晚礼佛。佛堂供奉着观音菩萨,地上铺设三个蒲团,两侧有胡床,铺着黄缎褥垫,闲时,褚太后请几个有道的尼僧,讲讲经卷,说说因果,以打发这漫长的后宫岁月。

太后上了香,念了几卷经,在胡床坐下,示意画眉也坐下,宫女递上一杯香茶,太后正觉口渴,喝了几口。

“桓温回来有两个多月了,却迟迟不回建康复命,这是什么意思呢?”

画眉若有所思地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桓温来建康了,太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正是此事让我为难,桓荆州居功至伟,叫哀家拿什么封赏他,恩重了,怕他骄纵,恩浅了,怕他不服,与皇室离心,所以呢,他不来,哀家不高兴,他若来,哀家怕是觉都睡不好了。”

画眉笑说:“太后不必过分忧心,此事还有朝中大臣呢,不如交付朝臣公议,恩重恩寡,也就怨不着谁了。”

“哀家也是这个意思,昨日为此事,王叔(司马昱)还和哀家急呢,说不要冷了功臣的心。他提议封桓温为豫章郡公,说大功必用大赏,这叫赏罚分明。不过,尚书左丞荀蕤当即反驳说:‘此事万万不可,收复蜀地,晋封为豫章郡公,他日收复两京,又该拿什么封赏?’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正头疼呢,算了,不说这事了,先放放再说吧。”

“对了,听说麻秋抓了拜占廷的使臣,要将他们押往邺城,现在怎样了?”太后问。

“画眉正想向太后汇报此事,昨日接报,麻秋派人送西塞罗使团入赵。不过,另据报,有十多名拜占廷使者已进入江左,不日即可到建康,如此以来,西塞罗等人危矣,万一麻秋发现上当,以他的狠辣,西塞罗等人只怕凶多吉少,他们眼下已过潼关,此事紧急,我得亲自去一趟。”

画眉在宫中的地位很特殊,她曾是宋袆的养女,可是因为宋袆算是红颜祸水一类,她没有公主的身份,可也不是奴婢,褚太后在私下里有时叫她姐姐,但画眉焉敢在太后面前以姐姐自居,每奏事,常自称姓名,以示谦虚。

太后皱皱眉,说:“既是使臣,量石虎也不会为难他,我这里多少事,还得你做,这事哨探着,别出大乱子就行。咱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画眉顿了顿,说:“前天晚上,线人送来了一本地图册,谢艾所选的30名护送西塞罗的武士,有一个是我们的线人,那天麻秋叫走西塞罗,命人搜检行礼时,他趁乱偷了一本地图册,手绘本,记录了从罗马一路经过的山川地貌,配有文字介绍,都是番文。其中有一张陇西的地形风貌,画得十分细致,又不像风景画,又不像地图,很怪异。画的一处山谷,谷口处有十二株红柳,沿谷口进去,有一丛丛酸枣树,几处怪石,接着画了一弯溪水,断断续续,转了几个弯后,又是一片红柳,隐约可见一个山洞,他在这里标了几个字。我把这几个字描下来,让人问那个波斯翻译,他说是“黑色的金子”。从这本图册看,此人心思细密,学识不凡,机心难测,他到底想干什么,使者?探子?那个罗马帝国到底有什么企图?“黑色的金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一张藏宝图?总之,这个人不能落在石虎手里,我实在是不放心。”

褚太后想了想,说你就是什么都好奇,想去就去吧,把他带回建康。

两人出了佛堂,褚太后回到显阳殿,牵着小皇帝的手,来到太极殿,小皇帝坐上龙椅,太后坐在纱帘后,开始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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