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流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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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生不敢回家,就向城外走去,走着走着,就到了漳河边,他顺着河边,漫无目的地走,河滩上长着一丛丛芦苇,正值盛夏,青绿青绿的,大片大片的,若是诗人见了,定要诗兴勃发,蒲生只觉湿地难走,芦苇叶可恨,将他的手上脸上腿上,划出一条条血痕,可他又不愿离开这片芦苇地,茫茫芦苇像一个绿色迷宫,他既怕又想迷失在这迷宫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人会鄙视他,会嘲笑他,这里的天地是他一个人的,这种心灵的大自由,让他快意;而天地茫茫,那沉重的孤独,又让他害怕。

天慢慢黑下来,芦苇丛越来越显得可怕,远处黑丫丫的树林更是神秘恐怖,会不会有狼啊,他心里惊惧起来,或者是长蛇,甚至鬼怪,专门晚上出来吃人。蒲生越想越怕,他赶紧穿过芦苇丛,腿上被划了无数道血印子,他竟也不觉得。他走了很久,才找到一条田间小路,看到了大片的田野,和田野间的一排排白杨树,远远的,几点灯火似隐似现,也就是说,附近有人家。蒲生顺着灯火的方向,也不管是路,是田野,只管一路穿过去,结果一脚踏进一片刚浇过的田地,半条腿都陷进泥地里,蒲生一脚深一脚浅,好容易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回到正路上,这回他学乖了,再不敢乱走,顺着田间的小路,一步步前进,那晚无月,四野漆黑,蒲生吓得头发一根根竖起来,他想跑,可是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后面追一样,他更害怕了,只好停下来,继续轻手轻脚的走,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鬼魂似的,在这无边的黑夜里飘荡。

远远的几点灯火,也如鬼火飘忽不定,他甚至于怀疑,那或许真的只是几点鬼火,一群魔鬼正等着他自投罗网。可是那点光太吸引他了,他又累又饿,两条腿越来越不听话,只想躺下来睡一觉,他用残存的意志,坚持着,向前走去,他听到了狗的叫声,也就是说,离村子应该近了,他的精神振奋了一点,加快脚步,他终于来到了村子里。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庄,似乎只有几户人家,他走到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敲门,男主人问:“谁啊?”

蒲生说:“叔叔,我迷路了,能让我在您家睡一晚吗?”

那男人一听是个小孩子的声音,他打开门,见蒲生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门外。

“就你一个人吗?你家大人呢?”

“我自己跑出来玩,迷路了,回不了家。”

那男人让他进来,在昏黄的油灯下,蒲生看见,这是个30多岁的男子,高高壮壮的,这家的孩子们已经睡了,听到有人来,一溜烟都从炕上跳下来,跑到堂屋来看生人,大大小小6个男孩子,齐刷刷站在堂屋里,小小的堂屋一下子拥挤起来,他们上下打量蒲生,对他十分好奇,他的独眼,他质地很好,但是到处是破洞的衣服,他的马靴。有个6岁左右的男孩子蹲下来,摸摸蒲生的马靴,问:“这是什么鞋,好结实啊。”

蒲生说这是骑马时穿的鞋子。

“你骑马了吗?在哪里?”

“我没骑马,我饿了,能给我点吃的吗?”

女主人去厨房端来一瓢凉水,两个粗面饼子,蒲生先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女主人从他手里抢过瓢,让他歇会儿再喝,蒲生拿过饼子,饼子是七分豆面三分白面,又干又硬,他就着凉水,大嚼大咽,浓浓的豆香麦香十分好吃,吃第二个的时候,他看到那些男孩子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随着他的吞咽运作,整齐地吞咽口水。蒲生吃完了第二个饼子,他还饿,还想再吃两个才好,于是他又眼巴巴地看着女主人。

女主人说:“不能再吃了,你饿坏了,一次不能吃太多,再说,我家粮食也不多,孩子们的晚饭,从来没有吃饱过,还饿的话,一会儿再喝些水。”

吃完饭,男主人让他和男孩子们挤一个炕睡,他一进男孩子们的房间,一股浓浓的汗味,脚臭味,差点把他熏出来,但他实在太困了,看见那土炕,实在是亲切,于是往炕上一倒,就呼呼睡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大的三个男孩子和男主人下地干活去了,三个小的还睡着,蒲生打量了一下房间,他生平第一次搞懂了一个成语:家徒四壁,这个房间真的是只有墙和门窗,一个大土炕,上面铺着一张大竹席,没有家具,没有被襑,枕头也没有,一个孩子一块砖,用油纸一包,就是枕头。地上没有鞋,他纳闷地想,他们穿什么?过了一会儿,男主人带着3个大孩子从地里回来,他注意到他们都是光着脚,他后来才知道,这些孩子整个夏季都是光着脚的。

早饭是稀饭、饼子和咸菜,大男孩每人3个,小的两个,他是客人,按大孩子对待,也是3个,稀饭其实是就稀面糊,因为饿,他吃的很香甜。

饭后,男主人问他:“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这个问题,蒲生早上赖在炕上时,已经想好了,他低下头,一行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他哽咽着说:“我没有家了,我被主人赶出来了。”

接着,他讲了他的“故事”,他叫李宝,从小被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奴隶,平常主要陪主人家的孩子读书、骑马,也做些喂马、洒扫的杂事,昨天他陪小主人练箭,不小心射伤了小主人,主人一怒之下,打了他一顿,又将他赶出家门。

男主人听了他的故事,半信半疑,不过他也不在乎。

“那我就没办法了,我家房子小,地少,孩子多,养不活人,你只好另想办法了。”

说实在,即使男主人愿意接纳他,他也不想留下来,这家太脏了,在阳光下,显得更脏,地上到处是鸡粪,东一处西一处散落着柴草,再想想男孩子们房间的味道,他实在没有勇气再进去。

他谢过主人的好意,说他去附近村庄看看有没有大户人家要雇人。

主人也不留,女主人给他手里塞了两个豆饼,同情地目送他向田野走去。

蒲生在附近村子,找了两家房子看起来比较大的,问人家要不要雇人干活,那两家人看看他的小身板,直接把他推出门去。

他找不着活干,只好在地里溜达,中午饿了,把那两个豆饼吃了,晚上他钻进一户人家的柴房里,睡了一夜,早上趁人不备就爬墙出来了。这样混了两天,身上的衣服更破了,两天来,除了那两个饼子,有一次,他在鸡窝偷了两个生鸡蛋吃了。

他饿极了,在村子里来回溜达,希望能找到点吃的,村西口有个大池塘,水墨绿墨绿的,水面上游着数十只鸭,几只大肥鹅,有几个妇人在池塘边洗衣服,他在草丛里仔细寻找,希望能找到几枚鸭蛋,但是除了蚂蚁和蚂蚱,他什么也没有找到。蚂蚁也像他一样,忙忙碌碌地找食物,他忽然很羡慕蚂蚁,它们吃一点点就够了,而且到处都有吃的,可是遍眼绿草,他却不能用来充饥,饥饿像蚂蚁一样在他的骨缝里爬来爬去。

黄昏时分,那几个妇女洗好衣服回家做晚饭去了,整个池塘就剩下他一个人,接下来的动作,他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中一气呵成,脱鞋,跳入水中,抓住一只鸭子,抽出随身带的匕首,一刀割断鸭脖,上岸,穿鞋,飞跑到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可是没有火,他切了片生肉,塞进嘴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他一下子吐了出来,他又试了一次,还是吞不下去,最后,他捏住鼻子,硬是吃下一片生肉,吃了几片肉后,饥饿感稍缓和了一点,他再也没勇气吃了。

这时,他听见一阵狗吠声,声音越来越近,他站起来想看看怎么回事,就见一只大黄狗朝他跑来,远远地跟着三四个男人。

“不好,准是主人发现鸭子少了,找来了。”

他拎着鸭子,拔腿就跑,待到黄狗离他近了,他将鸭子扔给大黄狗,本来希望狗转移目标,去吃鸭子,可是主人跟在后面呢,黄狗从小就知道,私自吃自家的鸭子,自己的狗腿就该折了,鸭群是它保护的对象,今天它一时贪玩,跑去会母狗去了,结果就丢了一只鸭子,主人非赏它一顿大棒不可,它若敢吃一口鸭子,纯粹就是不想活了。

所以,大黄狗闻都不闻鸭子一下,而是对蒲生展开更激烈地追逐,可怜蒲生的两条小细腿都快跑断了,眼看大黄狗越来越近,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大黄狗忽然猛地一跳,一扑,将蒲生扑倒,一口咬住他的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让蒲生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情急之下,他一刀刺向黄狗的脖子,鲜血噗地喷射出来,洒了蒲生一身一腿,狗依然咬住他的腿不放,他一刀又一刀,刺向大黄狗,直到它终于松开嘴,他看见,腿上的一块肉差点被狗撕下来,疼痛、恐惧、血腥的场面,让蒲生浑身颤抖,他放声大哭,绝望的喊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恰似一只离群的孤狼在撕心裂肺地嚎叫……

那三个男子赶来时,也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了一跳,蒲生腿疼,靠一条右腿撑着,手里举着匕首,大声说:“你们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你。”

其中一个40多岁的男子看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安抚他说:“你别激动,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早死了,我是个孤儿。”蒲生张嘴就来。

“那你一向住在哪里?怎么跑到这儿的?”

蒲生将之前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他说我太饿了,我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你们能给我点吃的吗?我给你干活,赔你的鸭子和狗,行不行?”

“那你把刀子给我,我带你去我家,给你饭吃。”

蒲生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大不了一死,他把刀子给了那个男子。男子拔了一把狗毛,把黄狗埋了,然后把蒲生背回家。

这家人姓李,李姓男子让老婆给蒲生找了件儿子的旧衣服,换下那身又脏又破的血衣,蒲生洗了手脸,穿上另一件破布似的衣裳,好赖还算干净。男主人将那把狗毛烧成灰,敷在伤口处,用一块布条包扎好。之后,让他和家人一起吃晚饭,这家的晚饭也很简单,窝头、稀饭,小菜,这些饭要在平日,蒲生看也不会看一眼,如今却如稀世珍宝,十分香甜可口,女主人又端上来一盘炒鸭蛋,蒲生独眼放光,可他毕竟是大家子出身,饭桌上的礼数是懂的,直到男主人下筷,其他人也都吃了一口,他才伸筷夹了一块,盘子也基本就见底了,他吃了一口蛋,好吃到他又想哭,男主人将盘子放在他面前,剩下的炒蛋全给了他。

吃完饭,男主人跟他商量,你是打算继续流浪呢,还是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蒲生说他想找个活干,可是问了几户人家,都不肯要他。

“那你肯给人当儿子不?”

蒲生想了想,点点头。

“你要愿意给人当儿子,我们村李骡子家两口子一直没娃,家境还不错,家里有田地,菜园,酒坊,还有马车,有大走骡,我去问问看?”

蒲生同意了,男主人出去了一会儿,带来一个30岁左右,长得像半截铁塔似的男人,小眼睛,朝天鼻,身上油黑油黑的,胳膊上的腱子肉,就像两个铁疙瘩。那人打量了一下蒲生,说实在,他不喜欢蒲生,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戾气,但是这孩子生得健壮,这一点他喜欢。

“你愿意给我做儿子吗?你要愿意,我给你做新衣裳,给你饭吃。”

蒲生点点头。

他把蒲生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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