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镜中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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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镜面上闪过一丝浅浅的白光,而后像被风拂过的水面一样泛起了涟漪。

镜子里一切其余的景象都消失不见。血红的天地与盘踞的黑龙化为泡影,唯有正抬眼望向镜外的另一个裴忱愈发清晰起来,他从镜中缓缓浮出来,沉默举剑。

除了那身血衣之外,他身上的每一处无不肖似裴忱,裴忱看着这镜中人也寻不出什么破绽来。

裴忱看着那艳烈的衣裳,几乎有些晃神。

他笑问征天:“难道来日,我会将你的衣服拿来穿上?”

征天的声音先是有些气急败坏,而后又转为了疑惑。

“无稽之谈——你竟不怕么?”

裴忱已大概猜到了这镜冢中凭空出现的影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对着另一个气势汹汹的自己,也没有急着拔剑相向。他只笑吟吟道:“看上去这镜子是在展示我的未来,然而它只不过是在展示我的恐惧罢了,我最害怕的那一个未来将会成真,但我的命运连星辰都不能界定,区区一面镜子又怎么敢下定论?”

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点恐慌。

他的确很害怕自己会真的变成这幅模样,不得不说,临江别那与所见分毫不差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前车之鉴,那卷残破奇诡的功法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厉害一些。

大概是察觉到了裴忱心里暗藏的那一点恐惧,血衣的裴忱举剑劈砍,用的不是裴忱所熟知的剑法,而是走得更轻灵奇诡一条路子,那一瞬间裴忱似乎在周围看见了无数个自己,摆出不同的剑招来,每一招都足够致命。

裴忱的眼睛还不足以看破眼前的幻觉,这也不全然是幻觉,更多的是镜中人快到了极点所留下的残影,所以裴忱张开双臂,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真气爆发出去。

他知道这决不能挡住镜中人的攻击。

镜中人看上去气势迫人,然而走出来的一瞬间便已经降为了和他一样的六窍,或许是这镜冢的规则所致,所以他这一击也不过是六窍的威力,虽然对到裴忱分散在四周的真气上,是以点破面定然能长驱直入,然而裴忱也不是没有后招。

虚影混不受力,透真气而入,而真正的镜中之影却有一瞬间的停滞。

裴忱没有去挡,他猛地伸手,握住了从镜中而生的那一把罗生剑。这剑虽应该是虚影,却也像真正的剑一般锋锐。

“世上只有一个裴忱,也只有一把罗生剑。”裴忱手上是淋漓鲜血,他整只手看上去都要被切割而下,然而他不肯松手,只是低低地冷笑。

征天本可以出手的。

裴忱身边有征天,征天在镜中却没有倒影,那把假的罗生剑也不过是徒有其型,若征天出手,这镜中人会瞬间败退。

但他只是负手在一边看着。

裴忱握住那柄剑的时候,征天眼里才终于闪过一丝震惊的颜色。

他看着裴忱与镜中人,竟觉得那一个瞬间他们两个不止是长得一样而已。

裴忱脸上其实也有与镜中人同质的狠戾在,征天想,他选的这个宿主骨子里其实也并非全然所谓良善,只是很多事情眼下都还没有想明白。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那魔剑的名声就须得更响亮些了。

征天微微叹息着,神情却像是十分满意。

镜中人转动剑柄,想要将裴忱的手完全斩断。裴忱在此刻忽地一松手,手中剑已经快若奔雷地刺了出去。镜中人迅捷一退,裴忱再近一步,这方狭小的天地剑气纵横,却不曾损毁任何一面镜子。

那镜子显然不是凡品。

裴忱的左手血流如注,他却恍如未觉。

镜中人在那一刹那间被他逼得一退再退。

征天眯起眼来,他看出裴忱用的不是从游云宗任何一个人身上学来的本事,那大概是裴家的某种秘法,裴忱每进一步都是踏在镜中人必得回防之处上,同时这每一步落下,裴忱的脸色也会更苍白一分。

裴氏有许多损伤自身来窥天机的本事,上窥天意本就要付出代价,多少单看人窃取多少天玑。

终于镜中人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一面坚硬冰凉的镜子。

“你徒有其型,却没我的本事。”裴忱冷笑,他身上气息节节攀升,赫然便是裂云秘法。

然而镜中人忽然也跟着冷冷一笑。

他笑的时候也不曾发出声音来,只无声地一弯嘴角,这镜影身上带着一点死气沉沉的味道,像是从幽冥中走出来一般,无声无息真如一抹幽影。

裴忱微微一愣,随即闪身暴退!

这镜中人此前像是在诱敌深入,他竟是通晓裴忱一切的本事,这一刻他使出来的也是同裴忱此前一样的步伐,两个人像是在隔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对舞,舞姿并不好看,举手投足间都是凛然杀机。

裴忱下意识便要看向征天。

然而那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他狠狠咬牙,齿间像是碾磨着什么带着新鲜血气的东西。

眼下他面对的不过是自己。

若是他连战胜自己都要去寻求征天的帮助,那他也就彻底沦为一个废物了。

征天察觉到了裴忱未及投过来的一瞥,于是站在原地依旧没有动。

他本是想要出手的。

因为裴忱对上这幻影像是毫无胜算,他会裴忱会的所有东西,而他身上还有许多本事是裴忱不曾会的。

裴忱忽然闭上了眼睛。

就像当年在竹林之中寻找临江别的踪影一样,他在试图用耳朵去寻找镜中人的踪影。

这无疑是疯了,镜中人没有呼吸与心跳,裴忱闭上眼睛也不可能听见什么。

唯有出剑的时候,还有一点风声在。

裴忱不曾睁眼,他抬手格住了来袭的长剑,借力滑向了对面。

他与镜中人在一瞬间互换了位置。

“你能模仿我的一切,看上去坚不可摧,但你到底也只是一个幻影!”裴忱看也不看,一掌砸向那面浮现出镜中人的镜子。

裴忱用的是带伤的那只手。

他在镜子上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手印,那一掌像是势大力沉,然而同先前的剑光一样,不曾撼动镜子分毫。

旁人若在此处看着,一定以为裴忱疯了。

征天却赞许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幻影,你凭什么赢我?凭你看起来更吓人些么?”

裴忱说得其实不对。

他半身血淋淋的,还带着这样癫狂的笑,其实看上去比那个戾气满身的镜中人要更吓人些。

镜中人嘴角有不屑的讽笑,但下一秒便凝固为了惊讶。

他脸上出现了一个手印,鲜血淋漓而下,将他视线遮挡。

裴忱在这一瞬将手剑飞掷而出。

镜中人也听见了剑破空而来的声音,他抬手要挡,但裴忱已经闪在了他的身后。

他抬起来的还是左手,那只手看上去已经是完全的废了,骨头支在外面,是个尖锐的角度。

裴忱依旧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他把手往前一送。

竟是将真气覆在了自己的手骨上,断折的角度尖锐,以真气破真气,竟还真的插入镜中人胸腹一分。

裴忱再招手,罗生剑飞回的速度亦是很快,镜中人听那尖锐的声音,举剑格住。

罗生剑上此刻有湛湛的光芒,那是裴忱拼了一身真力催动出来的。

“我不怕你。”裴忱像是在劝慰自己,不过他的声音也已经足够坚定。“哪怕那真是我的未来,至少我也还是救苍生的那一个。”

镜中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忱。

他张了张口,还是不曾发出声音来。

不知道是他本就无法发出声音,还是重伤已经让他濒临消散。

他被无数的剑光牢牢钉在当地。

那光芒里携着的力量本并不强大,但在那些明亮的镜子之间散射出万千光华来。裴忱身周的真气终归不够强,他身上也中了几处那敌我不分的剑光,然而比无所觉的镜中人境况要好许多。

剑光在征天身上不过泛起一点涟漪,征天皱眉看着四面的镜子,一时间也不知是在想写些什么。

“你的眼睛不是眼睛,而还是这面镜子。”裴忱冷然道。“我不能毁了这镜子,但是能遮蔽一瞬。”

镜中人随着剑光缓缓消散,裴忱又望了一眼那些镜子,里面映照出一个很狼狈的他来,但也仅仅是他当下的模样,再没有所谓的未来。

他捏住自己的手腕,因疼痛而皱眉,然而还是一用力,将那垂在一边的手掌连同骨头一起掰回了原本的位置。

那一痛非同小可,叫裴忱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在满室的镜子之间坐下,以所剩不多的真气来修复自己的伤势,倒是背后忽然搭上一只手。

这手没有多少重量,只有一种虚幻的触感,叫裴忱肩头微微一凉。

征天输进来的是一种纯粹而冰冷的力量,竟不含半分煞气。

“这是什么?”裴忱低低咳嗽两声。“这不像是你的力量。”

“你真气几乎告竭,不要在此地浪费时间。”征天淡淡道。“这是我从此地窃取的力量,此地阵法太粗陋,一眼便能叫人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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