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冰封城(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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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一样的天气。

乌云散去,阳光如泼。

城里城外的雪几乎融尽,只在背阴之处留些残污。

漳河、卫河水面暴涨,大块大块的浮冰飘在河上,相互撞击发出的声响,几里外都能听得见。

像是又一个小阳春的天气。

两日的狂欢,似乎还不能完全宣泄这些日子的压抑和时时袭来的担忧。

然而,重创金军的喜悦还在街头巷尾尚未消散,阴云却又在大名城居民的心头重新聚起。

一夜之间,城外扎满了金军的营寨。

一座座牛皮帐篷,密密麻麻,像一堆堆蘑菇。河面上也架起了浮桥,金兵人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将近正午时分,金军开始攻城。

只听得牛角声四处吹起,鼓声隆隆,队队金兵喊叫着朝城下冲来。

在步兵和马队之后,可以看见一架架云梯。

护城河边,宋军的弓箭手严阵以待。

金兵据河而立,步伐整齐。

行在前列的兵士手执盾牌,头盔遮住了头脸;后面战马嘶鸣,金人铁骑来回纵驰。

宋兵一阵弩箭射过,疾风一样,金兵如落叶倒下。

牛角号呜呜吹响。

盾牌霍地向两旁闪开,冲出一队金兵,身形彪悍,人人肩负沙袋,奔到护城河边,将沙袋猛力投入河中。

这队金兵转回,又是一队金兵上来,仍旧人人沙袋在身。如前队一般,奋勇向前。不多时,已然将河道填满一半。

宋兵箭矢如雨,金兵毫无畏惧。几架短梯抬过来,抛入水中,斜斜搭向对岸。

金兵接着纷纷跳入水中,不顾箭矢,踩着云梯,就要攀将上来。

宋兵大惊,刀剑挥舞,将就要上岸的金兵砍杀下去。随即几人把短梯的一端高高抬起,推向河中。

短梯上的金兵站立不稳,如下饺子一般,舞着两手,坠入冰冷的水中。岸上的金兵仍将沙袋不断扔下来,全然不顾水中挣扎的同伴,竟将倒在水里的金兵活生生掩埋在沙袋下。

沙袋渐渐浮出水面。又一队金兵跳入水中,攀着短梯,扑将上来。

沙真把手一招,一队宋兵从掩体跃出,杀向护城河。

刀光剑影,喊杀声一片。

并不开阔的河岸上,人头攒动,杀作一团。不断有人倒下,挣扎着,嘶叫着。

宋兵和金兵的尸体交叠在一起,护城河水顿时被染得一片血红。

登上岸的金兵大半被砍杀。宋兵有人数的优势,兼具地利之胜。

牛角号悲鸣。

金兵忽然暂时停止了动作,退回护城河对岸。

沙真一声呼哨,宋兵急退,隐身于掩体中。

沙真爬伏在湿地上,心跳如雷,紧张地盯着对面。

只见金兵队中一阵骚动,闪出一片空阔地来。马蹄声急,几十匹战马背上驮满沙袋,被驱赶着冲向护城河。到得岸边,不做停留,去势依旧迅猛,不及收足,马匹带着沙袋纷纷跌入水中。

那些马没入水中,四蹄乱舞,嘶鸣哀叫,拼命挣扎,转瞬又被之后跳下的马和沙袋砸入水里。

鲜血在水中泛开,凄美如花。

很快,几段护城河就被马匹和沙袋填满。

宋兵看得一阵心惊胆寒。

牛角号声又起。

金兵踏着沙袋和马尸,跨过护城河,掩杀过来。

宋兵一阵箭雨,倒下一片金兵。后面的金兵踏着尸体,仍是蜂拥而至。

沙真挥动手中红旗,疏林枯草中一阵响动。

几架小型的投石机一起发射,尖石将金兵砸得人仰马翻,哭嚎声一片。

高地上,原本从容不迫的粘罕,慢慢变了脸色。

在旁的讹里朵不无嘲讽:“看见了吧,我说大名府的守军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吧!”

粘罕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胡须乱抖,点手叫过一名卫兵:“传令给阿里黑,不计代价攻过护城河。否则,提头来见!”

阿里黑是粘罕手下的大将。身高貌黑,膀大腰圆,极是凶悍善战。

他令兵士停止攻击,将铁甲骑兵聚到一处。

太阳光里,铁甲闪闪发光,炫人眼目。

只见阿里黑手臂一挥,一队铁甲兵踏着护城河上的人尸、马尸和沙袋,直冲过去。

宋兵一阵箭弩,只听叮当声不断,但仍有为数不少的铁甲兵冲到了岸上。

沙真急招,宋兵盾牌遮了全身,手拿长刀,从两翼包抄而去。待靠近铁甲兵,挺起盾牌,只管砍削马足。

战马嘶鸣,不断倒下,痛苦扭动。

马上的金兵随着马坠落在地,下身旋又被马身压住。笨重的铁甲不及起身,被赶上来的宋兵砍倒。

不多时,冲过岸的铁甲兵全部被宋兵围杀。

阿里黑火冒三丈,又聚齐一大队铁甲兵。自己骑了铁甲马,亲自在前带兵喊杀过来。

铁甲兵如一团黑云,乌乌地掩过护城河。

沙真见敌兵势众,忙令宋兵撤回。

这时,城头红旗急摆,一支号箭破空。

沙真令兵士将尖石全部投出。

大石自空中坠落,击中几名铁甲兵,金兵势头为之一阻。

宋兵跃出,弓箭手在后,迅速撤入了城中。

大队金兵已冲到了城下。

粘罕的脸上现出几丝凶狠的笑意。看也没看讹里朵,自顾随着兵士向前。

高高的云梯已搭到城墙上。

金兵顶着毛毡,登上云梯,开始往上爬。

城上宋兵将滚木礌石倾泻而下。金兵惊叫着从云梯掉落,几架云梯也从一端被砸断。但随即又有一拨金兵扑上,更多的云梯在城下架起来。

马扩面色冷峻。他将守城禁兵分成几队,一队投射完毕,另一队接踵而上。

城外的金兵像蝗虫一样,在云梯上蠕动不停。

石头、滚木不断被投下,不时有金兵像断线的风筝,自云梯急坠而下。但金兵竟似无视,前赴后继,毫不退缩。

一名金兵已然攀上了城墙。

马扩眉头一皱,拿过一张弓,搭上弩箭。弓弦响处,一支箭正中金兵咽喉。那金兵一声未发,双手松开,身子向后一仰,从城头坠下。宋兵趁势将云梯一端掀起,向城下推去。

云梯在半空摇晃几下,上面的金兵发出一阵尖叫。几名宋兵抬架起一条粗长的圆木,撞向云梯顶端。

云梯受力,向后倒去。好一会,才听得碰触地面的轰响。

云梯上的金兵哪里还有命在?

直到黄昏日落,金兵才终于停止了攻城。

城下,金兵的尸体随处可见,不少摔得血肉横飞,其状惨不忍睹。

暮色深沉,城头的旗帜和城外的大旗遥遥相呼。

大名城的居民在恐慌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天光刚刚放亮,金军又开始了攻城。

粘罕亲自督战,并传谕众将士:若攻破大名城,特准屠城三日!

金人南侵大宋,更多的是为了劫掠,一开始并没有占地掠城、长期统治的打算。即使两陷东京汴梁,也还是找了一个张邦昌来做皇帝,而不是干脆由完颜家换了赵氏。对他们而言,金银珠宝,绸帛牛羊,技工和人口,远比土地和城镇更有诱惑力。

狼性的北方草原民族的血液里,似乎一开始就流淌着凶悍甚至残暴的基因。弱肉强食,武力杀戮,侵略扩张,几乎是全部的生存法则。

金国认为宋朝和契丹都不足以构成威胁,而真正危险的敌人来自蒙古高原。为免除后患,金国对蒙古人采取了暴力血腥的“减丁(灭丁)政策”。“向北剿杀,极于穷荒”。每隔三年,待到牛羊肥美时节,就派骑兵深入蒙古大草原,见到男子就杀,见到妇孺就掠为奴隶。

而其后的蒙古人,在其征服过程中,更是灭国无数,许多民族被斩尽杀绝,彻底湮灭于空前的兵凶中。1215年,蒙古军队(铁木真)攻陷金国都城中都,对城内居民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大屠杀,超过一百万人丧生。1231年,托雷攻占四川,疯狂屠杀,仅成都一城中的残骸就多达一百四十万具。而此前四川盆地的总人口约有一千多万,而蒙古军队过境之后,人口锐减到八十余万,富饶的天府之国,几乎成了无人区。

大宋除了太祖太宗时期的兼并统一,之后绝少主动挑起战争。与西夏的连年兵火,也是被动应战的成分居多。到了南宋高宗,执着于议和苟安,唯恐避战不及。

在宋金甚至之后的宋蒙战争中,多是宋军固守城池,以待敌攻。所以说,金人长于骑兵流动作战,而宋军擅长守城拒敌。或许是民族性格所致,抑或生存环境之因。

此时,金军像被注入了新的气力。顶了铁盔,身着铁甲,气势如虹,顺着云梯重又攀将上来。

这回金兵学的聪明了。接近城头时,后面的金兵齐发弩箭,掩护攀在前面的金兵登城。

宋兵仍是滚木礌石俱下。云梯折断,金兵坠下。但仍有数架云梯的数十名金兵,互相掩护着,避过木石,登上了城头。

城下的金兵见状,信心大起,齐声高呼,复又架起云梯,奋力登城。

赵榛从马扩身旁一跃而起,奔向登上城头的金兵。

金兵铁盔铁甲,虽则不惧箭弩,却也笨重,行动不够灵活。被宋兵包围,很快有几人倒下。包围圈越来越小,圈中的金兵亦越来越少。

忽见一名金兵大叫几声,左右腾挪,闪避几下,将铁盔铁甲一并扯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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