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 母族部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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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草原还没到繁花似锦的时候,但远远望去,冬日里的漫目枯黄之下隐隐泛出嫩嫩的绿色,那是牧草从根部开始苏醒的颜色。

一辆孤独的四轮马车缓缓地驰上一座沙丘,中原的马不习惯走这样的沙石之路,走一路陷一步,十分艰难。两匹驾马喘着粗气,驾车的青年也是满脸疲惫。

“多友哥哥——,是多友哥哥吗?”一匹枣红马远远地向沙丘奔来,马鞍上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像花儿一般地美。那个时代的女子都没有正经名字,隗戎族长的女儿也不例外,直到现今的隗戎王,也就是隗多友的舅舅仿周人的习惯,将自己的姐妹称为x隗。这位是隗戎王自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因容色俏丽,人们叫她丽隗。

隗多友见到表妹也是十分开心,打了个响指呼哨:“嘿,丽儿,隔那么远怎的一眼就认出我了?”

丽隗也是一脸兴奋,甚至有些羞涩:“哥哥你忘了,你这绯红马与我这枣红马是一母同胞,不是我认出来的,是我的马认出了你的马。”

“哈哈哈,”隗多友拍拍身旁的绯红马,笑道:“真的是,我倒忘了。”

丽隗瞥见马车上的棺木,倒吸一口凉气:“哥哥,这是什么?”

隗多友面色一凛:“卫巫在镐京被周王赐了鸩酒,这是她的棺柩。”

“啊,姨母------”丽隗一惊,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几只海东青正在空中盘旋争斗,不时传来响亮的鸣叫声。天空之下,是一座圆圆的并不起眼的土山,不过它却有着一个神圣的称呼——天坛。这里便是隗戎部落向长生天祈福的所在,也是部落首领与英雄们举行葬礼的地方。

卫巫的棺柩被端端正正置于天坛正中,底下由几根硕大的圆木架空,堆满了柴草与枯草。隗戎王已年近五旬,曾经的雄心壮志都已被岁月抹平,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层叠皱褶与胸前的花白胡须。他亲自手执火把,点燃了火堆,冲天的火焰顿时直趋天际。

在场的隗戎人个个神情庄重,眼神忧伤,口中念念有词,向着长生天祝祷着卫巫——这位草原巫女的来世顺遂。他们身材粗壮,圆头阔脸,神情剽悍,弯弓又长又大,斜背于肩,箭筒横吊在腰上,耳垂上穿着孔,佩戴着一只金环。戎人在刚会走路的时候便开始骑马射箭了,即便在出席葬礼时也不会弃下弓箭。

隗多友悄悄扫过每个人的脸,他在寻找卫巫的女儿,自己的小表妹。为什么没出席母亲的葬礼呢?攸地,他的目光扫到了隗戎王身后的一个青年男子脸上,那人也在盯着自己,目光满是怨恨。隗多友心里打了个激灵,身为隗戎王的中子,隗奴一直与自己不对付,更厌恶周人血统,这回卫巫的事怕是不肯善了------

王帐之中,头戴金冠的隗戎王坐在榻上,正在清点着新卫侯送来的礼品。女奴们将一些华美的衣物,名贵珠宝和美食醇酒捧进来请戎王过目,并放置于案上。这个过程被隗奴数次打断,直着脖子叫喊道:“咱们隗戎好意送出圣女,卫国人却把她送去镐京,结果没了命。这么点东西就想让咱们算了吗?”

直到隗戎王不耐烦了,命他住嘴:“你给我出去,多友且留下。”隗奴这才愤忿不甘地退下。

待到帐中只剩下两人了,隗戎王才轻声问多友:“你看,卫巫之事,咱们应该报复么?”

隗多友一怔,本能答曰:“舅舅,依我本心,自然不愿咱们与卫国起冲突了。这么多年,隗戎部牧民们能安心放牧,都是因为与卫国通好之故。牧民们可以用牛羊骏马换来中原的布匹铁器,无需抢掠,隗戎部才能过上比其余部落更富足的生活。何况,若与卫国轻开战端,那岂不是腹背受敌?”

隗戎王一抬眼:“我知道你的意思。无终部落是猃狁的一支,自从向东迁徒到咱们西面,一直对我隗戎部落虎视眈眈。可是,卫巫毕竟死得冤,若不出一口气,怕是难以说服部众。你刚才也看到隗奴的样子了!”

“姨母之事,的确冤枉。可是卫侯本是出于一片好心,并不知事情会到如此地步,周王丧妻后喜怒无常,镐京城中人人自危。也怪我,没能护住姨母,都是我的错。”隗多友自责道。

隗戎王忽地话锋一转:“算了,不说这事了。友儿,你此番回来,便娶了丽隗吧。这样,我死之后,你也好即位为王!”

隗多友大吃一惊,把一碗羊奶都打翻在地上,拜倒在地:“舅舅,俗话说疏不间亲,您有儿子却传位给外甥,恐怕人心不服啊!”

“什么疏不间亲,丽隗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娶了她便是我唯一的传人了,谁敢废话?”隗戎王命他坐回席上,继续说道:“我虽有过几个儿子,但这些年来相继在与无终部落的战役中阵亡了,只剩下一个隗奴。可偏偏他头脑简单,一心只想着做草原上的英雄,还妄想吞并中原。再说,他------”

隗戎王一仰脖子,将杯中奶酒饮尽,咬牙道:“他是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能确定。”

隗多友一惊,忽想起一个在部落中隐约听过的传言,隗奴的母亲本是无终部落王子新娶的侧妃,新婚没多久与夫婿骑马出猎时,被隗戎王硬抢了回来,不久便怀了身孕,生下了隗奴。今天看舅舅的表现,这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他正发着愣,隗戎王却等不及了,追问道:“你究竟答不答应?给个准话呀!难道你不喜欢丽儿?”

丽隗那娇艳如花的面庞浮现在眼前,他不喜欢她吗?似乎不是。反正连召子穆都打算把妻妹嫁给他了,他还有什么想头?不如留在这草原算了,也不必连累他人替他操心了。或许,他原本就是草原之子,就该回到这里,终老于斯。

想到此,他迎着舅舅热望的眼神:“可是,这事该怎么向隗奴解释?”

隗戎王叹了口气:“怪他自己不成器,也怪他投错了胎。这孩子血脉不清,但我毕竟养了这许多年,我要你对长生天立誓好好对待他,将来让他衣食无忧!”

隗多友听罢便跪下发誓说:“长生天在上,我隗多友做了隗戎王,定要善待自己的兄弟隗奴和他的后代,让他们的富贵如黄河一般长流不息,让他们尊荣如天空一样浩瀚无边。若有假话,天诛地灭!”

“好,好。”隗戎王连连点头,不觉从眼角渗出老泪来。他和隗多友都没有发觉,在王帐外面有一个女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她是隗奴的人。

夜已深,隗戎王卧于王帐之中,一阵冷风吹到他身上,他微微睁开眼,只见隗奴像个幽灵一样掀开帘子走进来,伏在自己脚边像孩子一样哭泣。隗戎王厌烦地重又把眼睛闭上,嘴里说着:“你这是怎么了?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似的。”

“阿父你既然看不上我,当初干吗要把我母亲抢回来?如今还要传位给一个卫人的杂种,这是什么道理?”隗奴噙着眼泪说道,满腔的委屈和愤怒让他粗壮的身躯颤抖不已。

隗戎王明白消息走漏了,他无奈地叹口气说:“你是不是我儿子连你母亲都不敢打保票,何况你又没有治国的本事,偏头脑简单,以为凭着匹夫之勇便可以吞并中原。简直是在做梦!丽隗是我的女儿,若多友娶了她,生下的孩子怎么都是我的血脉。我草原民族以母为先,多友既是我的外甥,将来还是我的女婿,我传位于他,有何不可?”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累得大声喘息。隗奴却没什么意思要上前扶他一把,只是直瞪着眼睛问道:“你,不肯改主意么?”

隗戎王怒道:“我才是王!”

隗奴随手从案上捡起一大块卫侯送来的软糕,走到父亲床前说:“那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隗戎王惊怒地要呼喊护卫,却被儿子一手按住。隗奴将手里的软糕猛塞进父亲的喉咙,鼻孔里,嘴里念叨着:“你还想喊谁?王帐已被我的勇士控制了,等你死了,我便杀了那个卫人杂种,再把你的宝贝女儿嫁给无终王。当年,你抢了他的女人,如今也该还给人家一个老婆了!”

隗戎王拼命挣扎,可是隗奴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按住了他。父亲的指甲在儿子的手背上抓出无数血道子,隗奴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他不停地将软糕塞进隗戎王的喉咙。不知不觉间,满面的泪水滴落下来,和手背上的血混在一起,流到隗戎王的胸前,直到他一动不动地死在床榻上。

隗奴在确定父亲死了以后忽然感觉到了恐惧,他仔细聆听帐外的动静,害怕有忠于父亲的勇士冲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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