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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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如鹤立鸡群般奔走于每一个除冰要地。他抄起一把铁铲,狠命地挥动着双臂,恨不能一铲铲出个春天!汗珠不停地从额上冒出,直往下坠。车轮打滑,他冲上前去,喂满肩头,奋力顶推。

一会,他和他的战友们,如箭般射进一个小村庄。从坍塌的屋里,背出一个脸破划伤的老婆婆,或是一个带腿伤的老大爷。一个伏在家具下的小女孩,伸出小小的手臂:“爷爷,救救我。”老田一阵心酸,忙移开断木瓦砾,掀开破家俱,救出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辮的孩子。“谢谢爷爷,”小女孩说。老田心中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田伯伯,您在想啥?”周小丫看着沉默不语的老田,问。

“我在想,”老田有些神伤的说:“我若再年轻十岁,啊,就十岁,那该多好啊!”

“其实,您并不老,看上去不过是五十来岁的人。”小丫说。

“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能,能。”小丫激动而肯定的说。“您的人和您的心,一点儿都不老。廉颇当时,该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才发出此叹,而您现今只不过是六十冒头的人,还远着呢。”

老田眼中闪烁着异彩,瞪着小丫,似才第一次看到她。想不到小小年纪,竟知道得如此之多,天性善良而又如此乖巧如此善解人意,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国强?!他想到了儿子;小丫?他想若能娶到她做媳妇,亦算是祖上积德了。马上他又自责: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私事!为了治水,古人有三过家门而不入;为了抗冻救灾,已出现了十过家门而不入的当代英雄。他为自己的想法而惭愧,在心中作自我检讨。

陡滑的山道,绵延的雪坡,一老一少踽踽而行。小丫折了根木棍递给老田,老田的神色暗淡而犹豫,最后不得不服老地点点头:

“也罢,这天终归是要来的,只是想不到会来得这么快。”

老田当年写的一首诗,如今成了他的写照:

生灭正常事,

盛衰自然行。

老骥垂双耳,

无鞭蹄不停。

老田有些自嘲的笑笑,说:

“真如电影里说的,‘人老了,弦也调不准了’。不是么,五年前的‘意外’,怎么就一下想不起来呢?”

原来,对王晓凡家奶孙俩“失踪”一事,他本该及时想起那场“意外”的,可他没有,后来才迟迟想起,故有上述“弦也调不准”之说。

一路上,老田断断续续的对小丫说出了五年前那场“意外”。

那是一个夏季。天似乎下漏了。不尽的雨水一个劲地砸向大地,造成了不少地方山体滑坡,泥石流频频发生。长江中下游抗洪抢险的形势十分严峻。作为黔西北的会水县,也频遭洪水的袭击,尤其是泥石流,更似一匹匹恶狼,一夜间便吞筮了数百万亩良田和上千间民房。当时,田刚为了更好地教改王晓凡,只身冒雨来到小箐村,想力所能及地掌握一些王晓凡最真实的生活档案。不料,刚进门就被其母阻住,说这地方已不能呆,必须尽快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老田半信半疑,可老妇锁起门便不向头地拄着拐杖往前走,老田不解,被迫抱起她一岁多的小孙女,跟着她一步一滑地往山上走去。

老妇突然停住,转身瞪视着老田,说:

“他们不会信我的。你是国家干部,兴许他们会听你的,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安全着哪。”

老田看着她一脸的笃定,无法不相信她的话。

“那您…孩子……”老田犹豫,不忍心丢下残老幼儿。

“不要紧,把娃缚在我背上。”她说。

老田权衡轻重,忙依言把其孙女缚在她背上。

“我怎么能找到你们?”

“顺这条山路,走不到一里,路边有一丛松树,下面有一个水坑,叫‘一碗水’,走不上三四百米,又有两个水坑,叫‘二碗水’,过‘二碗水’约半里地,路边有棵弯柳树,顺弯腰树右边不过二百米,便见一片松柏林,林中有些祖攻,坟边有条草路,沿草路进去百拾米,就见到一山壁下的山屋了。”

老妇讲得头头是道,老田听得半明不白,不过,这条很富传奇色彩的路线,也在他心中有了个大概。

老田道了声保重,返身扑向村里。

可目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

小箐村一片人喊马叫!哭救声,呼爹喚娘声,混合着泥石流的滚动和撞击声、房屋的坍塌声……在风雨中迂回,在山谷中震荡。宛如一曲狂乱无章的大杂响。

老田朝着有房屋的地方冲去。

人们四处奔跑,躺避着洪水泥石。有的爬上附近一棵树上;有的看着亲人被掩埋,哭天抢地;有的看着房屋被冲毁,五脏俱裂……一时风凄雨惨,雨泪交流。

老天开了个玩笑,却开碎了百姓的心;人们肆意乱砍滥伐,却砍在了自己的心窝上!

老田看着眼前的一切,痛心疾首。他力所能及地救出了几个老人和孩子;人们从天地里放下活路回来,在焦愁和悲痛中伺机去救家中的亲人,或寻觅着亲人的尸体,有人为此又丧了生。

约两个小时后,解放军指战员,消防官兵到了……

老田按老妇所指,约莫走了个半小时,经过了“一碗水”,“二碗水”,“弯腰柳树”,“松柏林”,终于看到了一处山崖,帽遮凉似地伸出,却是坚固的磐石构造,上面森林茂密,杂木丛生,植被非常牢固。遮凉下有间不算太小的石屋。老田以为是什么亲戚或熟人在此守山,不想进屋一看,除奶孙俩在烤火外,无其他人。

老妇见他进来,浑身污渍,衣服已被淋湿,忙请他烤火。

烤着火,老田环视小屋,发现屋后有个山洞,好奇地站起来去看。洞不大,里面有简单的桌椅和生活用具。

老妇告知,这是王家祖传的山屋,为的是守山或躲过一些灾害而设。外面的松柏林,是代代相传而又不断增植的结果。

“田伯,说句不该说的话,小箐衬周围那些树,要不是被砍得不成样子,像今天这样的灾害,兴许就不会这样老火咯。”

田刚一怔,随及眼睛一亮,想不到这个满面沧桑的山村老妇,其见解比之有些所谓的“村官”或“能人”来说,不知要高明得好多好多。

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可他毕竟不是这里的村官。现在的村官,成天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欺上瞒下,又怎么会考虑这些呢。

小丫知道了王晓凡家的故事后,又感动又惭愧又意外。她被老田的忘我工作精神所感动,深愧自己工作没做好,也恨自己对“犯人家属”认识上的偏差,以致对老妇及其奶孙俩的照顾有所欠缺,对奶孙俩的如此失踪倍感意外。她搀扶着老田,迎着零星的雨雪,踏着硬滑崎岖的山道,坚定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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