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陌头杨柳(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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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递上一盏清茶:“左不过是些兵书琴谱什么的,我最近要看的,多谢孙公子了。”

孙权猜到小乔是为了周瑜才会这般,讪笑道:“那姑娘好好看吧,孙某告辞。”?小乔翻着琴谱,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手关上了木门。这宫商角徵羽她自是认得,也会弹琴,可技艺与情致,却与周瑜差得甚远。想到这里,小乔脑中浮现周瑜抚琴时淡泊又踌躇满志的模样,她杏眼一瞋,小脸儿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旁人家的姑娘都是千金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生她不同,最会飞石头,单是这般看,实在是与周瑜风马牛不相及。可既然对他说,自己要变成更好的姑娘,便不能食言,小乔走往木案边盘腿坐下,托腮认真研读起了琴谱。

这厢小乔才消停了,那厢孙策又冲回房,翻箱倒柜,似是找着什么。大乔哄罢女儿午睡,回到房中,还未开口问,就见孙策大步走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急问道:“莹儿,你可有看到一个锦囊,我打从庐江带来的。”

大乔上前打开妆奁盒子,拉出最下方的抽屉,取出锦囊递给孙策:“先前收拾包袱时候捡到的,我猜你应当有用。”

孙策迫不及待接过打开,掏出一张已发黄发旧的纸张,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大乔不解,握住孙策的手,担忧道:“孙郎……”

孙策回过神,将囊中纸递向大乔。大乔接过一看,也十分惊讶:“这是?”

“当年破舒城时,陆太守交给我的,让我离开庐江时再打开。彼时袁氏步步紧逼,我们一路往江东有多难,你也知道,我便把这一茬给忘了,今日见到陆太守的从孙才又想起来。”

大乔的小手轻颤着,尽量平心静气:“如是说来,公爹当年遇害,与婉儿幼年遭拐,当真都与黄巾军有关了……”

黄巾之事令人神伤,却阻挡不了孙策出征的脚步,未过几日,他便率部攻打严白虎与许贡去了。

张昭留驻于姑苏,主持军政大事。此时孙权已过了十五岁,亦开始学着参与其中,他十分喜欢老实敦厚的周泰,便死活央了孙策,将周泰留在身边。

是月十五望日,大乔与小乔去往定慧寺上香,为远征的孙策和人在前线的周瑜祈福。大乔身份特殊,不便让诸多侍从跟随保护,吴夫人便命孙权带着周泰,护送她们姐妹二人前往。

定慧寺乃是一座新寺,建好不过一两年。不必说,世道越艰苦,百姓礼佛便愈虔诚,正值佛教十斋日,庙前的小道车水马龙,宝殿经阁香烟缭绕。

小乔搀扶着大乔走下马车,姐妹二人亲密无间,交颈私语,只听大乔说道:“婉儿这几日一直在闷头读书,也难得拉你出来走走,若再天天闷着,只怕要闷出病了。”

小乔晃了晃小脑袋,撅起樱红的薄唇:“姐姐快别说了,一说我心里就烦。单是读书还好些,我们虽没上过私塾,兵书儒经却没少看,但是弹琴,我可能是真的没天赋罢。对了,昨日听吴夫人提起,说小丫头长大了,要给她起个乳名,可是起好了?”

“思来想去也没个好的,后来婆母说,这孩子生在大雪天,就叫琼妃罢。我觉得有些复杂,便叫她琼儿了。”

小乔歪头一想,掩口而笑:“听了这名字感觉我这外甥女,以后定能得个如意郎君呢。”

“你这小姨母还没出阁,怎的就开始编排起琼儿了?”

两姐妹说说笑笑,穿梭在人群间,孙权与周泰紧随其后。周泰自知重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异常警醒。不必说,孙策在前线作战,他们所要做的,便是尽全力保护他的妻女。

小乔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默默许愿:希望父亲、姐夫与周瑜一切安好,若是佛祖保佑,周瑜能喜欢自己一下变更好了。想到这里,小乔眉间一蹙,感觉自己还是太贪心,怕许愿不灵,赶忙向佛祖陈情,还是保他三人平安更加要紧。

二乔的姿貌太过打眼,即便在佛门清净地,亦引得一阵喧沸,两人却未察觉,潜心礼佛祝祷。

孙权与周泰等在一侧,见她们拜完佛,便一道去拴马处将马匹牵出套车。谁知就这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几个混混模样的男子,吊儿郎当走上前去,拦住了姐妹俩的去路。

小乔自然不是好欺负的,宽袖一甩,就飞出几颗石子,打向了几人。人群中传来一阵吟哦,小乔拉着大乔便跑,结果还未跑出两步,绣鞋踩了裙摆,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几个混混又趁机追了上来,小乔赶忙高声喊孙权。

孙权听得呼唤,阔步赶回,可他人在百级石阶下,无力插翅而飞,又受人群阻隔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眼见登徒子的手已要抓住大乔的肩,忽有一清秀少年挺身而出,一把挥开咸猪手,怒斥道:“光天化日,你要作甚!”

说时迟、那时快,孙权与周泰健步冲来,有周泰在,自是三两下便制服了这一起子盲流。只是孙权不知前因后果,以为这少年亦是盲流帮凶,劈手上来便打,那少年一怔,旋即一躲,可孙权哪里肯依,抬手直冲那人心门拍去。

小乔才顾好大乔,见孙权如此,赶忙出声阻拦,可一句“她是女的”还没喊出口,便见孙权一掌重重拍在了那人心口上。

孙权明显愣了一瞬,未回过神便结实挨了一掌,他抚着清俊的面庞,这才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明媚皓齿,妩媚非常,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孙权正要开口道歉,却看这姑娘咬着薄唇红着眼眶,快步跑下了百级石阶。

孙权见此,对大乔道:“长嫂请跟周泰回去吧,我去道歉”,而后飞身蹿下了高台。

姑苏城八街九陌人头攒动,孙权骑着高头大马,追溯着那瘦小的身影。那姑娘似是知道孙权在她身后,专钻小道,一阵风似的,一个看不好变没了踪影,孙权费力跟着,直到她消失在一座破落的宅院前。

孙权翻身下马,上前叩门,敲了许久却无人应声,他茫然地问道旁摆摊卖青团的老妇:“婆婆,这家人家姓什么?怎么无人在府中啊?”

那老妇上下打量孙权一番,见他衣着华贵,俊朗非凡,不似歹人,才回道:“这人家姓步,是一个婆子带着一儿一女,儿子是个读书人,据说要参举孝廉;女儿生得甚美,说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却还未择定人家,你是?”

孙权拱手回道:“鄙人孙仲谋,待他家家兄回来,劳烦婆婆帮我通告,让他去城南孙将军府寻我。”

已至盛夏,晚饭过后,吴夫人带着小孙女在院中纳凉。天阶夜色清凉,一川淡月,点点繁星,很是惬意,孙尚香拿着个蒲扇,坐在桂树下轻轻扇着,望着耿耿星河显得心事无限。

孙权从外回来,向吴夫人行罢礼,绕到桂树后,一拽孙尚香的总角:“发什么呆呢?”

孙尚香未像往常一样,追着孙权玩闹,而是恹恹地托着腮,赖声赖气道:“二哥干嘛去了,也不回来用晚饭。”

孙权未说实话,只道:“兄长前线的战报来了,我在张长史那里看了才回来。你这是怎么了?萎靡不振的,可是何人招惹你了?”

孙尚香望着不远处厢房窗棂明纸上映着的小乔的美轮美奂剪影,叹息道:“你听听,是小乔姑娘在弹琴呢,你觉得弹得如何?”

孙权歪头细听,认真品鉴:“单论技艺,小乔姑娘这些天进益了许多,可我们打小常听公瑾大哥弹琴,这情致上,还是差了不少的。”?“你听着没有情致吗?我怎的觉得,每一声都满是情思……”

孙权听了这话,抬手拍拍孙尚香的小脑袋,叹道:“你也发觉了,是不是?”

“小乔姐姐喜欢公瑾哥哥,公瑾哥哥也喜欢小乔姐姐,我早就看出来了。按理说我应当有些生气罢,可我真的觉得,他们两个好相配啊,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我也觉得赏心悦目……二哥,你说我是不是冒傻气啊,按寻常,不应当是羡慕嫉妒吗?”

孙尚香这话,亦戳中了孙权的心思,他沉吟道:“傻丫头,你这样不是冒傻气,而是说明,你是个磊落大方的姑娘。这世上,因缘际会总是难料,能懂得排遣不快,不暗恨,不生妒,才是真正的磊落豁达。”

孙尚香虽不是完全能听懂孙权的话,却知道孙权在夸她,开心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埃,活蹦乱跳地甩着两只樱红步摇跑向前:“小乔姐姐,我来找你玩了!”

不多时,窗棂的剪影就多了一个扎着总角的圆脑袋,孙权抬眼望着漫天星斗,枕臂倚在桂树上,嘴角漫起了一丝浅笑,心底某些年少时尚未成形的执念烟消云散,随风一起留在了昨日。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属于他的终究会来,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又何苦拘泥于此,止步不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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